“你要一直與我這樣耗下去嗎?”
深幽的夜裡,惡魔在人的耳邊低語。
七殺一遍遍地誘惑著:“再這樣下去,你就要來不及啦。燕啟人很快就要過赤霞河,寬慈仁厚的君王,難道你不怕成為史書上千萬人唾罵的亡國之君嗎?……”
沉宴伏在案邊,渾身冷汗,手抓住桌案的邊緣,小臂處青筋暴起。
他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疊疊軍報上,沉沉喘息。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遇上這種事,或者說,今日才發現自己遭遇了這樣的事。
“我不是一個好君王,”沉宴咬著牙:“但是……我也絕對不會、將列祖列宗的大好江山,就這樣交到你這般的怪物手中……!”
“哈哈哈,我是怪物。”
七殺大笑著:“我是怪物——但是我是真正的你啊……”
他的聲音忽然小下去,像一下湊到了沉宴耳邊,極輕地悄悄說道:“真正的你,就是這般地惡、這般地混帳……包括對楚淵做的那些事:哪一樣不是自你心中滋生,只是你不敢做罷了?”
“我替你大大方方顯露出來,你卻還要裝什麽偽裝的正人君子?”
“……”
沉宴被自己額頭上滾下的汗水辣得雙眼刺痛:楚淵……是了,還有楚淵。
他曾經最珍視、也最倚仗的人,可是現在又在哪裡……?
他還沒有見他最後一面,多少次夢中渾渾噩噩看著他從城牆上一躍跌下,卻只能呆呆看著,什麽也做不了。那幾乎成為了沉宴最無法逃脫的噩魘。
如今他離開了星野之都,究竟是該慶幸,還是難過?
“我活著一日……”
沉宴咬牙說,因為痛苦,他的下顎和兩腮咬得極緊,一時看上去幾乎有些猙獰:“就一日不會讓你得逞——哪怕是做亡國之君、被記入史冊遭受唾罵千萬年,也不會叫你得逞!!”
憤怒的低哮、沉沉的呻吟、與囂張無比的狂笑混雜在一起,隱於重重宮帷中。
長夜深重如墨,化不開分毫。只有偶爾碰巧溜進的一陣風,吹著那簾幕,將輕薄如紗的簾,吹得一起一落。
天明還很遙遠,而這照不進一絲光的地方,是屬於惡魔的。
……
明晃晃的日光,爬上牆頭的青藤,吵得不能再吵的七嘴八舌的爭論聲。
銀止川恍惚間覺得很熟悉,他又回到了從前少年時的後院裡。
兄長們正在打打鬧鬧,你爭我吵,比著手腳和槍法,將整個院落都鬧得不得安生。
仆從和丫鬟面帶無奈地路過,都像躲小霸王似的遠離著他們繞路走,一邊勾著頸瞧,一面苦笑。
“你先耍賴的,說好了不躲不避,隻站在原地守防,你雙腳離地了!”
“你知道個屁!小爺哪時哪刻說過不閃避了?我是說開局先讓你三招!”
“大哥——你看他!!”
銀止晟被夾在中間,臉上帶著安撫的笑,左右為難地看著自己的兩位兄弟。
“嘿——”
只有銀止川笑著從樹樁上躍下來,手裡握著一顆剛摘下來的酸果。一邊走,一邊掀起衣裳角隨便擦了擦,眼看就要張大嘴,送入口中“嘎嘣嘎嘣”地咀嚼起來。
“老七——”
路過簷下的時候,一個面孔肅然,帶著些威嚴與冷厲的男人卻正站在屋前。叫住了他,問:“你今日新學的那套槍法連熟了嗎?——”
銀止川一僵,背影都定住了,不用想都知道是正在爭分奪秒地想什麽理由好蒙混過關。
年邁的鎮國公歎了口氣,同他說道:
“你跟我進來罷。”
而後變轉過了身,回到了黝黑、地板顏色也深沉的祠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