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當初他娘親來到這裡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趕上這樣的“燈展”。
如果趕上了,她大抵不會寫他父王的名字,而是祈願,來生與那位琴師再結良緣。
慕子翎拎著燈盞,順著街巷慢慢往前走。
除了掛燈,街邊還放著許多竹傘。
絢麗鮮豔的,每一個看上去都極漂亮。
他路過花樓,裡頭有甜膩脂粉的香氣,隔著珠簾,有傾城之色的小妓娘彈著琵琶,一面笑,一面講盛泱的神話。
軟糯的江州小調,令人忘卻煩惱的吳儂軟語。
慕子翎站在門前聽了一會兒,聽見她們說:
在千年之前,世間曾有過神。
其中一位,與無間的冥帝交好……[*注3]
而就在這麽靜站了一會兒的功夫,一枝白玉蘭突然從閣樓上輕飄飄落下,正砸在慕子翎額頭。
慕子翎一怔,抬頭,只見閣樓上有一個輕扇掩面的青衫女子正看著他,露出一雙眼睛裡水波瑩動,仿佛含著說不出的笑意。
她旁側還有幾個同伴,一見慕子翎真的抬頭,不由登時嘻嘻哈哈鬧作一團,越發要將她推出去,好叫慕子翎看到她。
花展這一天,有情人的少年少女們結伴而遊;沒有的,則站在閣樓上,等街邊哪位公子路過。
看見合眼緣的,就可以將手中花枝拋下,如果砸中,對方也有意,就將花枝撿起,別在前襟上,結一段良緣。
而慕子翎今年十七,正是最好的年紀。
他站在那裡,縱使烏發成霜,卻依舊有著舉世無雙的風華。
清幽冷淡,矜傲明亮。
後來,慕子翎自然沒有將那枝白玉蘭別在前襟上。
他把白色的清幽小花拾起,好好地放在一顆圓潤乾淨的石頭上了。
逛到深夜,慕子翎原路走回,在客棧歇下了。
這是他生命中的倒數第二天。
第二日,秦繹還是沒有來。
慕子翎只能再等他最後一天了。
他並不著急,但秦繹未免太慢了一些。
吃過早飯,慕子翎去了茶樓。
還沒有到初夏,江州今年的蓮蓬尚未出來。
慕子翎便去奇珍市,花高價買了幾隻從別地運過來的。坐在茶樓的桌案邊慢慢地剝。
陽光從放下的卷簾裡照進來,斑駁地落在他的案面上。
慕子翎擱在上頭的手指伶仃而細長,每一個骨節都漂亮分明,單只是瞧著這雙手,就有種纏綿多情的意思。慕子翎剝著剝著,有點走神。
如果來得及,他是想“再見”秦繹一面的。
只是不知道秦繹趕不趕得上。
從早上坐到下午,接近黃昏了,才終於有了些動靜。
進城的城門口處起了很大的騷動,似乎有一隊人馬闖了進來,發了瘋似的挨個找人。
他們將街邊的每個人捉住,看他的臉,不是,再換下一個。
有人被嚇著了,要去報官。
慕子翎看著那些朝衙門跑去的人,想,秦繹不應當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的。太張揚了。
——但秦繹循著痕跡,當他終於發現慕子翎是要來江州的時候,心裡陡然升起了種極其可怕的感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