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繹問:“孤得到的是永失所愛,江山萬裡孤寡無疆,深夜裡閉上眼,就是噩夢纏身。”
長墨默默給秦繹遞草枝,秦繹接過後熟稔地編起來。
“為了這些綱紀倫常,錯過慕子翎是孤做過最蠢的事情。”
秦繹說:“孤不會再錯下去了。所謂千古君王,平定亂世,但為什麽一定要是孤呢?孤累了,梁成有那麽多宗室子弟,總有等不及要來接替的人。”
“……但是王上是良君。”
長墨低著頭小聲說:“能得王上這樣的君王,是梁成百姓之幸。”
“噢。”
秦繹淡淡笑了笑:“是這樣麽?可一個人做了好君王,就很難做一個好父親、好夫君、好情郎;想要做好情郎,好夫君,好父親,就終究不能做一個好君王。”
長墨默然望著他。
“你說孤這些年的嘔心瀝血,殫精竭慮到底為了什麽?”
秦繹低聲說:“人生總有些時刻,讓你突然覺得從前奮力追逐的事是沒有意義的。”
他手中又編好了一個草螞蚱,秦繹把它裝進心口的錦袋裡,和之前沿路編好的放在一起,已經有好幾隻了。
“好看嗎。”
秦繹笑著說:“等到了,這些都送給他。”
長墨說:“好看。”
但看著秦繹的樣子,他又心裡升起種複雜的情愫。
他記得從前還是眾星捧月的嫡太子時候的秦繹,那時候秦繹有所有少年郎都會喜歡的愛好。
他喜歡捉蛐蛐,看傀儡戲,收集來自中陸各地的建築木模。
但是後來功課越來越緊,幾次被太傅抽查背書都未背好之後,秦繹就再也沒有碰過那些東西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為了那個目標,他也願意放棄很多東西。
……這樣的秦繹,其實慕子翎很像。
他們都是活得如履薄冰的人。
為了得到自己追求的事物,狠戾又決絕。
一個在深宮之中,與殺人不見血的明刀暗箭朝夕相伴;一個為了活下去,跌跌撞撞,兵行險路。
也許正因為他們都是同一類人,才在當初的江州第一面,就如此一見驚鴻,一見難忘,一見傾心。
除了長墨,秦繹帶出來的還有一小支人馬。
他和王為良做了交易,若秦繹能順利找到慕子翎,往後王為良謀逆,秦繹就舉梁成之力助他。這世上從來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秦繹在路上且行且看,瞧見什麽有趣的玩意兒都收集著,買下來。
“這個他會喜歡罷?”
秦繹騎在馬上蹚過溪流,瞧見粼粼溪流中衝刷著五彩鵝卵石,就下馬撿起幾個,擦擦乾淨收進懷裡。
瞧見路邊形狀奇特的野花,也仰頭伸手折下一枝,放進馬側的簍框裡。
隨從們看著自家王上這猶如撥開雲霧見月明,枯藤老樹逢新春的模樣,都感覺有點無所適從。
“孤要帶他去周遊中陸。”
秦繹說:“往後孤都順著他,陪著他,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只要不殺無辜之人,即便要血祭,孤給他隨便咬就是了。”
他一邊說著話,還一邊捂住隻停在樹乾上的七星瓢蟲。
用小瓷罐扣住了,小心翼翼合上蓋。輕輕晃動著小瓷罐的時候,還能聽裡頭蟲子輕輕撲簌翅膀的聲音。
他們這時正走過林間,稀稀疏疏的陽光落了下來,照在秦繹身上。
秦繹的臉上帶著笑,顯出一種異常輕快放松的神態,仿佛未來等待著他的全是美好與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