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辭樹審視著西淮,看著他的眉眼與寡淡的神情,良久笑了笑,說道:
“不愧是讓銀止川唯一一個帶入府的人啊……你與旁人比起來,確實很特別。”
西淮仍是從容不迫的,事實上他面對花辭樹的時候,並沒有覺得他是名震中陸的上京領主,也沒有覺得他是舉世無雙的“明月公子”之一。隻很平淡地看著他,談一樁交易——
畢竟同樣名列明月五卿、甚至還排在花辭樹前面的銀止川,在西淮面前也妥帖得像隻從良的瘋狗。
“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花辭樹微微帶著笑,輕聲說:“潛伏在血仇身邊,很不容易罷?但你告訴我們的一些消息,都相當有用——眼看這星野之都,已經愈來愈亂起來了。”
西淮對花辭樹的軟硬兼施全然不動聲色,隻淡漠說:“是啊,我作為棋子是很有用的。”
“——只是在我中蛇毒、生死一線的時候,卻沒有收到任何來自上京的關照,反倒是我的血仇以身犯險,以命抵命。”
“你知道我每天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上京,也不止一個星野之都這麽大。”
花辭樹沒有動怒,仍然微微帶著笑,看著西淮溫聲說:“何況……不是還有銀止川麽?我想他在你身邊,就不會讓你出事。自然會拚盡性命救你。”
“是。所以我現在欠他一條命了。”
西淮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說:“欠我的血仇,一條命。”
說起這個,他始終是意難平的——
西淮是再愛恨分明不過的人,不願別人欠他東西,也不願欠別人人情。
卻偏偏遇到銀止川這樣一個人,要將他的愛恨情仇攪成一團亂,你欠我我欠你,如理不清的線頭,再也算不清、分不開。
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西淮看著身側安然睡去的年少將軍,都會想,如果上京沒有讓自己來星野之都,沒有遇到過銀止川,那麽他現在,就不會這樣痛苦不堪了吧……?
“所以。”
察覺到西淮語氣中的波瀾,花辭樹靜靜端詳著少年片刻。而後緩聲問:“這就是你不肯對他用迷夢草的原因?”
迷夢草,就是他們交給西淮下在銀止川身上的毒。
那種目光如有實質,帶有不可言喻的壓迫感,但西淮抗住了,沒有屈服,就那麽迎著花辭樹的目光,說:
“是——”
他頓了一下,而後斬釘截鐵地啞聲說:
“我後悔了。我不應該……以這樣的身份接近他。”
不應該以這樣的身份接近他,抱著別有用心的目的。也許是上天降下懲罰,所以才叫我在這樣最難堪肮髒的時候,於深淵中撿到一顆星星。
那隻裝著迷夢草的錦囊就放在西淮貼身的地方,存在感再清楚不過地存在於那裡。
但西淮覺得自己再也不會碰它了,因為他沒有辦法容許自己一錯再錯下去。
花辭樹平靜地看著白袍的少年,像有些費解似的,半晌問道:
“那你想過結果麽?”
“你現今已經走到這一步,早已不是想回頭就能回頭的。倘若銀止川知道你的身份——你有沒有打算好後果。”
“我沒有。”
西淮輕聲地說:“但是我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花辭樹低低地重複了一遍,隨即很敏銳地從他的話中捕捉到了什麽,眯起眼問:“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再聽從於上京?”
“是。”
西淮竟一口承認下來,沒有半分猶豫。
花辭樹略微吃了一驚,沒想到會收到這樣意料之外的答覆。緩了半晌,才問:
“……那麽,你知道你會面對什麽樣的懲罰麽?”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