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宴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披風。
“不必了。”他淡聲說:“朕走一走。”
於是春元又遞過提前熬好的參湯,否則這麽夜夜通宵看折子,只怕沒等到肅清朝野的那一天,沉宴就要自己先撐不住了。
“春元。”
沉宴慢慢在院落中走著,這間負暄閣是他做太子時就常常來讀書看典的,只是其中的景物,沉宴時常有種愈看愈陌生的感覺。
好像他曾經在這裡做過某樁事,見過某個人,但是細想又想不起來了。
這種模糊朦朧的感覺並不好。
沉宴極輕感歎著:“朕才二十五歲,記性就已經開始不行了。總是忘這忘那的。”
“怎麽會?”
從幾十年前就開始伺候著沉宴的老監微微笑著:“陛下記性是幾位皇子中最好的。當初太傅都誇您看書過目不忘呢。”
“是嗎?”
沉宴持著杯盞瓷蓋的手微微一頓:“我也記不得了。”
“陛下到底大病過一場啊。”
老監輕輕歎息著:“那時候您病得人事不省,是少閣主守了您八天八夜才好過來呢。”
“哦,是嗎?”
說到這兒,沉宴更意外了。他知道自己二十歲時不明原因地病過一場,但是楚淵曾經守候照料過他,他竟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所以您說要定少閣主為觀星神侍,老奴是向來不反對的。”
春元微微含笑著:“老奴知道,少閣主是真正關心您的人啊。”
沉宴微微沉默,在從前,他是很樂意聽到有人與他提起楚淵的,也恨不得總把楚淵掛在嘴邊。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楚淵與他愈行愈遠,他也不敢再提起這個名字。
隻敢於在某個無人知曉的深夜,將他的面容、音色、神情,都從心底取出來細細描摹,隻好像要一直熨帖進靈魂中一樣。
“在哪兒?”
半晌,沉宴開口,卻一點也不像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反倒像一個被丟棄之後又想要回家的小狗,微微低垂著眼,問老監:“當初羨魚照顧我的地方,在哪裡?趕在上朝之前,朕去看一看。”
“陛下真的不記得了?”
這下輪到春元的臉上流露出詫異的神采,他說:“就在離這裡不遠的蒼雲殿啊。陛下去求瑕台時數次經過,卻從未提起,老奴以為是陛下嫌晦氣不肯去。原來竟是不記得了麽?”
沉宴頷首,苦笑說:“朕確實忘了許多事。”
“——但是也許去看看,就能想起來一些什麽。”
驚華宮每棟樓閣都設得磅礴大氣,精巧絕倫又雕梁畫棟。蒼雲殿處在驚華宮偏南的位置,原本也是好一棟華美異常的大殿,卻因為沉宴那次染病之後,廢置了許久。
沉宴過去的時候,閣樓前的槿樹都枯死了,只有幾片光禿禿的枝丫向天空延伸著,好像是前朝的遺留樓閣。
說不出的偏寂和荒涼。
“你就在這裡等著吧。”
沉宴說:“朕自己進去看看。”
華服的君王慢慢登上台階,手碰到玉石冰涼的扶手時,上頭竟還積累著微微的灰塵。
沉宴走到樓閣面前,原本一推門就能進入,他卻有一刹那的掙扎。
這是他曾經染重病時住過的地方,但是病時前後的記憶沉宴都相當模糊。連春元說的楚淵曾照料他的事也忘記了。
原本沉宴沒覺得有什麽在乎的,可不久前那截夾在舊折子裡的染血青絲引起了沉宴的注意。
他似乎忘記了很多東西……而那些東西相當重要。
如同久未還鄉的遊子即將叩響故居的門,沉宴攥緊了拳,又微微放松,這才走了進去。
不知道多久沒有人進來的封閉閣樓,空氣中一大股陳舊的潮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