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登時更局促了:
“囡囡……囡囡是個癡兒。”
“……”
林昆:“……”
“不瞞大人,她至今還不會走路。”
女人低著頭,一雙長滿繭子的手在裙布上反覆地搓著:“吃喝拉撒全在床上,一刻離了人,就是尿一褲子。我原想去城南的洗衣坊做些工,補貼家用,也走不開。這樣一個孩子……鄰裡都說麻煩,但是想著她下月二十就要死了……我還是還是……”
農婦的聲音略微發啞起來,她笑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欽天監的人是怎麽將她選上的。”
半晌,林昆喃喃問:“這女孩顯然不到做新娘的年紀,也不符合做新娘的標準。欽天監的那幫人,究竟在做什麽?”
銀止川露出一個林大人你真是比我更“何不食肉糜”的神色,轉向農婦:
“那你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麽人?……欽天監的那幫人,怎麽會想著和你過不去的。”
女人默了默,似乎覺得有點難以啟齒。半晌,才輕聲說:
“我……我是個暗娼。”
“……”
銀止川:“……”
從坐在他們對面起,農婦就顯出一種非常坐立不安的神色,起初銀止川以為那是她對提及自己女兒時的羞恥。
但是後來才明白,一個母親是永遠不會以女兒為恥的,無論如何她是什麽樣。
她羞恥的只是自己。
三人中,只有西淮的神色較為平靜,似乎對女人的回答毫不意外——
是的,其實從剛進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女人的衣物雖然簡樸,但是收拾得異常乾淨。甚至茅屋的窗台上還擺著幾盆小小的夜來香。
放這種別有寓意的香在窗前,在貧民窩棚是極少見的情況。
掛在門上的那個木牌也是字跡朝外的,以朱紅筆書寫。實則是暗示屋內無客,可以推門。若有客人前來,則會將木牌反面朝外。如此手法,只有暗娼才會用。
……最重要的是,婦人面對銀止川和林昆時,那種下意識的局促,銀止川以為是緊張,但其實不是。
那只是一種對陌生男人條件反射的恐懼,忍不住做出自我保護的姿態。
那種心理,大概只有同樣經歷過類似事情的西淮才能注意到。
水青衣衫的人神情嘲諷地笑了笑,漠然地垂下眼,去玩懷中小貓。
“那你是怎麽得罪了欽天監的人?”
銀止川又問:“暗娼……要禁也是衙府的事,不至於就要把女兒沉湖謝罪罷?和他們欽天監有什麽關系。”
“民婦從前是欽天監監侯大人的下堂妾,跟了監侯大人半年。”
唇微微顫了顫,囁嚅著,半晌女人才鼓起勇氣,說:“只是監侯大人妻妾太多,半年之後小女就被趕了出來。監侯大人只有偶爾,偶爾才會來看……看民婦……”
這下銀止川真是震驚了,欽天監的監侯只是朝中的正九品小官,比俗稱的芝麻大的七品官還要低兩階。平常連上朝面聖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在離殿門很遠的地方跪著聽。
沒想到在民間,卻已經這樣興風作浪了。
“那後來呢?”
銀止川問:“你既然從前是他的下堂妾,那麼無論如何,總不至於翻臉不認人罷?又怎麽會故意把你的女兒寫到祭祀名單上?”
“不是他寫的……”
農婦說:“是旁人。……都怪我做事不小心,得罪了人。”
她手指在說話時無意識攥緊了,似乎在竭力忍耐著什麽,臉上顯出一種悲哀懊悔的神色。
西淮注視著她這種神色,幽寂如深潭的眼底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