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圖去找沉宴撤回成命,但沉宴根本不見他。逼得急了,才丟下一句:
“朕心裡愛你,願拿天下換你,莫要強了,回求瑕台養著吧。”
楚淵在宮門外靜立了一整宿。
直到第二天紅日初升,薄薄的晨曦灑下來,侍候沉宴上朝的宮人遞進來了楚淵的辭絕書。
“羨魚為眾矢之的,不值得君王以江山社稷庇佑。今歸思南山,願祈君安。”
願祈君安。
多少年的知己陪伴,最後落下句讀的,只有這四個字。
七殺手指夾著楚淵的辭絕信,似笑非笑,在指尖轉來轉去。
他想果然是這樣,這個人的軟肋和死穴,都太過明顯和容易拿捏。
求瑕台空去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楚淵臨行前想到些什麽。
只聽人說,他最後什麽也沒有帶走,就如他從前帶著一張琴,一襲雪衣來到星野之都的時候那樣,離去的時候他也同樣沒有從星野之都帶走任何俗世人間的賞賜之物。
“師父……您曾後悔過麽?”
駛出驚華宮的車道上,一輛再簡樸不過的馬車中。最後留下的那名觀星閣小侍僮問楚淵:“入世七年,耗散一身靈力,卻什麽也沒有得到……這一切,可值得?”
“世事與人心,本就是世上最複雜的東西。”
楚淵倚靠在馬車的側壁上,車身的顛簸令他感到輕微的暈眩。
然而楚淵輕微地笑了一下,搖搖頭,說不出是寂寥還是地孤寂說道:
“我自以為參透了星辰,便妄想讀懂塵世。卻不知世間遠有比星辰軌道更複雜的事。在這一點上,是我自妄了啊。錯了的人……也許是我。”
其實從頭到尾,楚淵都確實不是一個善於鑽營政治和人心的人。
他不應當進朝堂,更不應當為沉宴違背觀星師的禁令。可他從前多麽孤注一擲,覺得這一切都能夠被自己掌控。
殊不知沒有任何人能料到未來,而今他再回首望去,才發現事情早已經向著他不能控制的方向發展去。
他和沉宴正在離彼此的初衷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我不要你為難。”
楚淵深深地呼了口氣,歎息道。
他注視著自己的衣袖,在心中無聲地對沉宴說。
此刻,在他身側,是空空的隻放有一張五弦琴的座位。
在馬車之外,隔著一定的距離跟著一名帶有銀色面具的少年。
他臉上和身軀上留有不少傷,都是在底獄的時候留下的。楚淵本想讓言晉與他一同乘馬車,但是不知道什麽緣故,以往再信賴依戀他不過的小徒兒卻異常沉默地拒絕了。
楚淵將他從底獄帶出來之後,言晉就不再怎麽和楚淵說話,有時候楚淵轉過臉去了,他卻又安靜地看著楚淵發呆。
好像有滿腹的心事一樣。
楚淵想也許是徒兒長大了,卻不知道是有淬毒的邪惡的種子栽下,正在少年的心中生根發芽。
在楚淵離開星野之都的這一天,九天之上的命運星野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兩柄亂世之刀正在脫離它們唯一的鞘,長達百年的中陸亂世就要開始了。
後世《星野之書》上曾這樣說:
楚淵去,而盛泱亡矣。
據說楚淵離開星野之都的那個晚上,宮裡又派出了最快的馬去追——
那是七殺又把神識還給了原識——他就是這樣惡趣味,偏要等把事情做絕之後,再把攤子撂給別人,欣賞別人痛苦絕望的反應。
好在這樣朝令夕改的矛盾指令,近日來宮內已經發生了數次,仆從們都早已見怪不怪了。
孤獨的帝王沒有追回楚淵,隻得到了楚淵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