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是一樁無足輕重的小事。原本應當很快就消逝在林昆的記憶中。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林昆卻一直記得這件事。
“府中的仆從後來稟告我說,那個偷狗的漢子是鄉下來的莊稼人。原本在一個碼頭幫工,卻因為被幫工的頭兒看中他的妻子,將他妻子強搶去了。沒過多久,妻子不堪受辱,跳了江,他也被打斷腿,從碼頭趕出來。成為流民。”
默了默,林昆低聲道:“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中,錯的人究竟是誰。”
候尚愣愣的。
“錯的是那個強搶男人妻子的碼頭頭目嗎?”
林昆繼續說:“似乎是的。倘若不會是他,男人就不會成為流民,也不會因為沒有生路,而偷走我的狗。……但是,我就沒有錯了麽?”
候尚一怔。
“我們林家世代為官,作為朝堂中的文官翹楚,卻未能盡力於民。”
林昆垂著眼:“這樣目無法紀的欺凌的事,卻能在君王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也許,我也是有錯的。”
候尚一時說不出話。
“你以為的星野之都是什麽樣?”
沒有再說下去,林昆話鋒一轉,問候尚道。
“樓閣連雲,安居樂業。”
候尚長歎了口氣,啞聲說。
“我也是。”
林昆低低地笑著。“但是後來我才明白,這裡只是一個吃人的地方,黑雲密布,暗無天日。”
屋外的雨仍在下,沉默中,驟然炸響了一聲驚雷,水溝裡的水“嘩嘩”地往下轉著。
大雨在地上激起一層白霧。
“現今的星野之都更加亂了。”
良久後,候尚低聲說。
“我進來時,所有人都在砸觀星閣的廟子,塗汙楚淵少閣主的畫像。他們覺得,是觀星閣得罪欽天監,才引得神怒,降下了毒患的懲罰。要將觀星閣的人燒死贖罪,才能取得天神的原諒。”
男人脊背靠著冰冷的石壁牆,仰著頭,啞聲說:“如果有人說觀星閣一句好話,那麼就燒掉他的屋子,殺死他的妻兒,即便逼得他懸梁自盡,也不會有人說一句軟和的話。……哪怕這個人在毒患中,是不是給流浪人捐了草藥,給無家可歸者熬過羹湯。”
“人總是這樣……在混沌晦蒙中呆得久了,就會漸漸分不清方向。”
候尚說:“不知道哪些勢力是在對我們好,哪些勢力是對我們不好。只知道尋常人的日子,一直過得很苦就是了。這所謂千百年的古都,也不過是魑魅魍魎橫行的地方。”
“我小的時候讀書,先生說,書山浩渺,但若哪一日,從書中讀出了‘寬仁’二字,才算真的讀懂了。”[*注1]
林昆說:“而今處世,二十余載,也終於明白,倘若哪一日,知曉了‘救世’二字,才算真的活明白了。……無論那是一個什麽樣的世。”
二人談話間,又已經下完了一局棋。
候尚看著地面上的稻草團和碎石子,苦笑了一聲,說道:“我又輸了。”
林昆微微一笑,“不妨。”
“……只不過,這一回我們要稍等片刻才能再來第二局了。”他說道:“斯年,等了許久,多謝你。”
這時,才從陰影中走出一個年輕人的影子,他穿著銀繡猞猁的錦袍,腰間掛著略帶弧勾的細刀。眉眼英俊,站在月光下,看上去就像一個溫柔的雕像。
他看著林昆,低低地輕笑道:“枕風,我給你帶了玫瑰釀筍和流心槐花餅。”
李斯年原本是帶著好消息來的。
他想告訴林昆,銀止川替他找到了另一部分賑銀的下落。
“是在一塊墓地的部分女屍中。”
李斯年道:“雖然尚未確定是誰藏進去的,但是可以確定,與朱世豐、莫必歡等世家大族脫不了乾系。那些女子……都是被選為河神的新娘的女子。”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