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宴略微一笑。
這一次,欽天監和莫必歡黨羽提起了更大的警惕。
他們開始加派人手,甚至將自己府中的家丁也給派了出去,時時刻刻盯著城頭“盛世鼓”,要實打實地為沉宴“守候”出一個盛世來。
百姓們起初有些怯怕,但逐漸他們學會了結伴去。
甚至有不知是哪個讀過書的秀才,匿名作了詩歌在城中傳唱,將欽天監多年來做過的惡事編成了小曲兒:
“欽天監,奪泥燕口。太史司歷,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皆搜求,無中覓有。”
“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家中女兒若有,千萬莫上街頭!”[*注1]
百姓們就一起堵在城門,一邊是攜刀帶棒的衙差,一邊是聚眾而來的普通平民。
平民中有人送水,有人當場寫字,把那些城中的諷刺詩歌都寫在宣紙上,高高舉起。
下雨或曝曬兩邊人都不曾退去,就這麽彼此對峙著,有什麽即將一觸即發。
這樣的僵持持續了四日,第五天夜裡,城內城郊都下起了暴雨。
“你們吃著朝廷賞給你們的米,住著朝廷賞給你們的房子。你們還要怎麽樣?”
有官吏怒吼道:“要不是朝廷,你們早就被梁成燕啟的鐵蹄踏平了茅屋!是朝廷叫你們免做了亡國奴!!你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大雨中,因為鎮壓而回不了家的官吏奮聲大吼,高舉著雙臂,好似憤恨到了極致,痛心到了極致。
他手指著面前粗糙黝黑的面容一一點過去,恨聲道:
“刁民……刁民啊!”
百姓們與他默然對峙,也無人出聲。
他們都是沒讀過書的人,也不知道怎麽反擊,似乎在默認著這種指責。
“你……你佔我們的農田。”
半晌,有人才在人群中說:“搶我們的女兒……還不如燕啟人!!”
官吏臉色驟變:“你在說什麽!?”
他喝道:“君為民父,帝為臣綱!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怎可如此說朝廷!?”
群人不吭聲,像群沉默但堅決的羔羊。
“你們整日不知道朝朝廷謝恩,反倒滿肚子抱怨!”
官吏道:“你可知在梁成,他們都過得都是什麽日子?他們的王孫貴族,即便是皇帝的女兒,后宮裡最得寵的女人,也只有元春時能吃一枚茶葉蛋!……你們呢?已經過著如此安逸舒適的日子,還有什麽不滿的?”
“——我看這徭役還是太輕了!若真教你們餓得吃不上飯,也沒心思去想這有的沒的了!”
平民們不吭聲。他們直覺這不對,似乎自己過得並沒有官吏說的那麽好,但是他們又沒什麽人去過梁成——
盛泱對邊界的管制是很嚴的,即便是商貿往來,也只有富家大族才有與他國溝通的機會。
普通百姓甚至連梁成是什麽樣,上京是什麽樣也不知道,他國子民過著什麽樣的日子,都是有官吏們形容給他們聽的。
“沒有欽天監,你以為老天會賜雨水給你們嗎?沒有我等秘術師溝通神靈,你以為太陽是自己升起來的嗎?”
官吏道:“不知感恩的東西!來年大災將至,都是對你們忘恩負義的懲罰!”
“……但是。”
面對一臉凶煞的官吏,百姓們想了許久,終於有一人道:“倘若真的什麽都是對的?你們為什麽不讓我們擊鼓?”
如果你沒有任何虧心之處,為何這樣防民於口甚於防川?
眾人們一愣,紛紛反應過來了,將注意力移到最初的盛世鼓上,重新叫嚷道:“擊鼓,我們要擊鼓!!”
官吏被這喧囂的聲音鬧得捂起了耳朵,群情登時越發激憤,推推嚷嚷的人群往前擠去,逼得衙差們竟一時後退。
稍時一名老乞丐趁著空隙,抓住機會鑽到盛世鼓旁邊,猛力擊打起來——
“咚!咚!咚!”的鼓聲在暴雨中振開一漾漾聲波,好像一擊擊都敲打在人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