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多無端,人命若飛蓬。
“你說明年神女河旁的一夕煙棠,開得那種顏色會比較多?”
銀止川百無聊賴的,在府中與一個小廝隨口說道。
一夕煙棠是盛泱獨有的花樹,在種下之時,花匠也不知道這種子會開出什麽樣的花朵,於是圍繞著每年的一夕煙棠,總會衍生出各種各樣的賭局。文人雅客們爭相下注,甚至還出過賭某位佳人永遠不綰青絲、某位書生永遠不用狼毫筆寫詩等等奇怪的賭注。
風流煊赫,繁華一時的星野之都啊……
“小人愚笨,小人猜不出。”
被銀止川逮著的,是一個灑掃的路過仆從。只見他苦著臉,對突然被自家少爺堵住這件事無所應從。聲若蚊吟道:“到時候都是明年的事兒了……今歲發生這樣多的大事,誰能猜到明年會是什麽樣呀……”
銀止川嘴角微微彎起,從懷裡掏出一袋金銖來,金銖在裡面發出“丁零當啷”的撞擊聲。
銀止川一面上下拋著,一面笑,而後又隨手指向另一名路過的小廝,說:“你與他隨意說幾個顏色,誰押得中了,來年這袋金銖就交予誰。”
路過的那名小廝和灑水的仆從一愣,都驚呆了——誰都知道自家少將軍出手闊綽,風流成性,但這也都是他在赴雲樓時候傳出來的惡名。
沒有想到自己“姿色平庸”,竟也有這樣獲得“天降橫財”的一天。
“那那那,”小廝頓時為難起來,相當慎重道:“小人押湖藍。今年河邊湖藍的煙棠便開得最多,想來明年的煙棠左右是今年煙棠所結下的籽,怎麽也該是湖藍色更多一些才對。”
“那小人押杏黃。”
另一名仆從緊張兮兮,咽了咽口水說道:“昨夜我恰巧做夢,夢到許多杏黃的海棠花,想來必定是老天在對小人有所暗示……!”
銀止川唇角微微彎起,像個頑劣的小孩一般支著頭看向他們,左右看了看,笑著說:
“那我押生青吧。湖藍、杏黃、生青,也就這幾個色比較常見了,明年哪一種一夕煙棠開得多,這裡頭的金銖就歸誰咯?”
“少爺……?”
二名仆從都有些微微的吃驚。只有銀止川仍然是笑著的,他懶洋洋將錢袋拋給其中一人,嘻嘻哈哈說:“你們二人自己找一處地方保管這金銖,互相監督,誰也不能將它先拿走。……若是萬分幸運,是我押中了,你們就將裡面的錢兌換成紙錢燒給我,然後將裡頭的錢拿去平分吧。”
“七公子!!”
小廝們愈發色變。
但是銀止川擺擺手,示意沒關系,神色如常。“生青是一夕煙棠裡最罕見的顏色了……應當不會被我押種才是。”
“但是它真好看啊,我曾見人穿過這顏色的衣裳,真是一眼就忘不掉。見過一次,這一生都要為此而傾覆的。”[*注2]
“……”
二名小廝不明白銀止川話中的意思,只見銀止川微微仰起頭,看著灰色的壓抑地天空,眼瞳遼闊而深寂。他們怔愣地望著他。
星野之都與銀止川一樣,似乎都被某種敲骨吸髓的疾病挾裹著,摧枯拉朽地走向衰亡。
這個冬天格外地難過。
很快,距離九百裡的燕啟大軍拉近到了六百裡。說起來真是無顏,也許是出於傲慢或是其他什麽原因,這個曾經盤踞於整個中陸之上的龐然大物——盛泱,面臨一個蜷居於北方的雪之國度,竟然孱弱得如同沒有絲毫反擊之力的孩子一般。
無數人臉上浮現起死灰的神色,城外的流民眼看日漸增多,怨聲哀道之下,一個從未有過卻無比可怕的念頭浮起在每個人的心頭——
盛泱也許真的會滅國。
不是無妄之憂,而是身在盛泱最安全、最核心的王城,百姓居民們眼見自己每日能得到的糧食越來越少,而派出去的將領仿佛束手無策一樣,這個答案就成了呼之欲出。
“銀七公子……救救盛泱罷。”
不知是誰第一個朝鎮國公府求救的。
那大概是在一個晚上,鼓起了絕大的勇氣,一個女人悄聲地拍響了鎮國公府的門。低聲地哀求著。
守夜的門房聽到了,但不敢妄動。隻隔著門,手揣在冬衣中在門後站了一宿。
也沒敢報給銀止川。
但是沒有想到,隨即而來的接連好幾天,都有百姓來門前求告。且人數越來越多。
他們大概是真的走投無路了,眼見盛泱已經失去了半邊土地,殘忍的燕啟人就要打到王城腳下來。他們迫不得已相信起那無緣由更無依據的童謠——
“十萬死士,國之鐵盾。天下之兵,斬盡亡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