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
依然是一幅寡淡的、沒有絲毫表情的模樣。有時候銀止川真是奇怪,想這個人究竟是真的把心思藏得很好呢,還是本來就沒有心?
“為什麽?”
他存心和西淮不對付地問。
因為花辭樹已經在星野之都。一切布置都已經完成,只等顧雪都前來和他裡應外合,就一切都成定局。
即便是你,也沒有辦法在這樣的不利情形下,和對方兩個“明月公子”的聯手抗衡吧?
西淮在心裡說。
但是他明顯無法將這些訊息說出來——即便真的全盤托出,銀止川大概也不會相信。
面對眼前人似笑非笑的臉,他只能微微咬住唇角,什麽也說不出來。
“去梁成。”
西淮只能有選擇地說。他的眼瞳深不見底,看不出什麽神色,隻顯得尤為得黑。銀止川聽他說:“盛泱覆滅已經無可挽回,你去曾經為我買過的那座湖邊小屋。那裡是最安全的,不會被卷入任何事裡——”
“西淮。”
然而面臨白衣人拚命想盡辦法給出的對策,銀止川只是寂靜不出聲地看著他。瞧向西淮的那種眼神還甚至近乎古怪。“你覺得,我會想要逃命,恐懼死亡嗎?”
“……”
“更何況。”
銀止川歎了口氣,輕不可聞的:“那裡……是我為你定下的木屋,我怎麽可能接受最終自己獨自前往?”
他看著西淮,就像預料到他什麽也不會說出之後,輕歎了口氣,從西淮身邊擦肩而過。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城外的流民越來越多了。
關山郡的百姓盡數遭難,逃到星野之都的,都是沿路提前得到風聲的百姓。
他們帶來了極其可怕的形容,講那些上京人是如何慘無人道,狡猾陰險,甚至與因燕啟北下的流民爭論起來,爭討上京和燕啟,哪一個更窮凶惡極。
一時間,星野之都內人心惶惶。
於是,可笑的一幕出現了,半月前還被喊打喊罵,於眾目睽睽下被凌遲而死的林昆變成了新的求禱對象。
“神的使者”欽天監顯然已經派不上用處,那麽就只有指望生前就為盛泱嘔心瀝血過的林昆了。
隻可笑林昆曾寧可用自己的血去喚醒沉睡的百姓,卻沒想到還比不上“上京和燕啟人打過來了”這件事一半有用。
賑銀案已經大白,林昆如他過往為人那般,確實從未動過救濟人命的錢財。真正隱藏在背後髒手,是某些利欲熏心的世家大族——就如候尚收斂的女屍,全部都來自朱世豐府中。
這費了李斯年好一番功夫才確定,因為朱世豐府上的侍女實在是太多了。不算他強搶的,朱公子自己掏錢買回家的侍妾就不計其數。
有一些他玩厭了,或是不小心玩沒命了,就會用這些可憐女子的屍首去藏他家中來路不明的那些金銖,以避過朝廷的審查。
沒有想到,當關山郡的賑銀也從朱世豐手頭流過,他照例抹了層“面兒油”的時候,這一次,卻會為他引來殺身之禍。
勾結欽天監、貪汙官銀、把“祭祀給河神的新娘”佔為己有囚禁民女……這隨便哪一項,都足夠叫朱世豐刮掉那一身膘的了。
但是這些已然沒有意義,因為真正不應當死去的人,已經為此永遠留在了初雪那一天。
當李斯年聽到朝廷終於迫於明晃晃的證據,願意承認賑銀案與林昆無關,將朱世豐下獄時,他心中很平靜。卻走了兩步,眼淚突然落了下來。
他一邊走一邊擦,厚沉的羽林軍大氅中還有溫熱的玫瑰釀筍、流心槐花餅……即便從這裡走到禦史台,也不會涼。
但是即便他帶過去,也再也不會有人等著他了。
那個取笑他一樣樣將零吃的小食往外放的人,再也不在了。
“陛下是對的,——用我一個,可以換得千萬人的性命和醒悟。這場交易值得。”
想起他最後留給自己的信,李斯年恍然又想起那個人的音容。
想起他溫和平靜的笑,清雋雅致的側臉。以及最後心甘情願的赴死……
林昆似乎一直在面臨著這樣的選擇,是救一個人,還是救千萬人。他曾經因為一次錯誤的抉擇被折磨了千萬日夜,終於這一次,站在千萬人對面天平上的人變成了他自己,他能夠輕易地做出選擇了。[*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