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比起清醒的西淮,他更喜歡這樣無助混沌的白衣人。
因為他可以放下一切顧慮和自我保護的鎧甲,同他說一說心中真正想說的話。
“我死了,你長命百歲、無憂無慮地活下去,不是很好麽?”
銀止川輕聲地說:“你我都得到想要得到的。就像我們從來沒有相遇那樣,把一切歸位。”
胸腔中的腐蝕性銳痛再一次席卷了過來,有積鬱的腐血湧上喉頭。嘗到口中熟悉的鐵鏽味,銀止川獨自暗暗擰了一下眉頭。
他看著窗外模糊的、魚肚白的天光,默然地望了數刻。然後想,不知何時天亮。
他和西淮的命運、這座城池的未來,都還有天亮的那一天麽?……
第150章客青衫107
在西淮被束縛在臥房中,分不清白天黑夜的那段時間,星野之都越發大亂。
林昆的賑銀案被提出新的證據——那正是銀止川早已查出、但是被林昆安排著一定要在他已死之後再提出來的候尚狀詞,由李斯年親自監督重辦。
林昆下了這樣大的一步棋,他要用自己的死來搏最後一次翻盤。
民眾曾信任感激他,他為百姓做了那樣多的事。但若是這樣的林昆,因為欽天監的構陷而含冤死去,那麽,他們會將矛頭指向欽天監吧?
蒙昧的不清楚光亮能從何處得到的百姓,林昆只有用這樣決然慘烈的方式,去敲響那一記混著鮮血的鍾鳴。
任何人都想不到,他會走向這樣偏執孤注一擲的前路。
當李斯年從關山郡趕回,卻只見到心愛之人冰涼、血跡斑駁的屍骨時,也無從想象他那時的心情。
“聽說北邊有一些動靜了。”
站在一處光禿禿的小山坡上,銀止川與姬無恨安靜地看著這腳下的星野之都。
姬無恨無所謂地點點頭,說,“是啊。公子舜華親自領兵。現在,已經快走到天女山腳下了。”
“……雖然用的是排演的名頭,但是任何人都知道,顧雪都行事,絕不可能是無緣無故能善了的。”
“朝中有人說派誰去領兵麽?”
銀止川問。
姬無恨沉默了一下:“現在……朝中已經無人可用了。”
原本盛泱最鋒銳的刀,銀止川一族,已經不可能再替他們出征了。
後起之秀勉強有個狄陽、李斯年,但是他們一個正在關山郡面對虎視眈眈的上京;一個任禦殿大都統,拱衛著王都。都不可能外遣。
能夠應對燕啟的,只有盛泱北邊原本的守衛軍隊。
“我懷疑宮中發生了一些事。”
沉默中,姬無恨開口。“你不覺得……近來驚華宮中有些異樣麽?傳令也好、手諭也罷……似乎很久,沒有人見過陛下的聖顏了。”
“你覺得還能有人在宮中為威脅君王,行謀逆不成?”
銀止川笑了一下,問。
“說不清。”
姬無恨神情凝重。他比銀止川更能敏感地察覺到風吹草動。許久後,風中傳來鏡樓前樓主暗啞模糊不清的聲音:“我聽人說……曾有侍從傳言,陛下患上了頭痛癔症……時常說話做事,就像兩個人般……”
但是這些顯然都不在銀止川的關心范圍以內,他漫不經心揮揮手,轉身往回走去了:
“……噢。但是,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時間滑到了第十天。
銀止川的髒器已經因為迷夢草受損到非常嚴重的境地了,有時候他走在屋子的廊簷下,看著風吹過簷鈴,都有種今日會不會看不到夕陽落幕時的錯覺。
但萬幸,西淮的紅丸之癮已經戒除掉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