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王上求求情吧。”
宮奴道:“總不能將您再留在這兒,千萬不能……”
雲燕的傳統是異常腐朽迂化的,他們信仰天神,每當遇到什麽災禍,就要祭祀。
上至天災乾旱,下至雲燕君王或儲君生了重病,都有巫師出面,以鮮活的人命作為代價,祈求天神的恩澤。
為此,他們甚至還專門豢養了“人畜”。
自慕子翎囚入暗室以來,因為離得近,他曾無數次聽到祭祀台那邊傳來的哭喊。
都是些還未長大的孩子,被悶封在陶罐裡,罐下還烤著熊熊的烈火。
——因為身為祭品,單純的死是不夠的,還需要烈火“洗盡”他們身上的汙穢。
瓦罐在烈火裡燃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孩童痛苦大叫,瘋狂地拍擊著罐壁,哭著喊父母:“好燙”、“好燙!”,“娘親我要喘不過來氣了!!”。
然而那些他們以為會不顧一切趕到他們身邊,保護他們的父母,只是在重重士兵的包圍下,雙目含淚而又莊重地注視著祭祀的進行。
慕子翎曾想過,倘若他不是“公子隱”,沒有誕生在王室,而是這些普通奴隸中的一個,那麽被悶入瓦罐中灼燒的可能也會有他。
……在雲燕,比他更無助痛苦,無法選擇命運的孩子太多了。
“您切莫與它們說話。”
宮奴歎了口氣,喟歎道:“那些孩子死時不知有多麽大的怨氣……都是作孽啊。”
然而慕子翎抿了抿唇,心想,他不止能聽到它們說話,甚至還能看到它們的記憶。
他看到有柴火架在高台上熊熊燃燒,白須耋耄的巫師行著繁複的禮節,平民與奴隸在重重侍衛的包圍中一邊目睹自己的孩子被燒死,一邊高喊“雲燕昌盛,國祚綿長!!”。
……也有婦人實在難以忍受孩子的痛哭,啜泣著突然衝上前去,想把親生骨肉從烈火中搶出來。
但她隻跑出幾步,就會被圍在周遭的士兵猛地用長戟捅進身體裡,兩根長戟挑著,將人扔進烈火中,化作一把讓炙烤她幼子的烈火燒得更旺的燃料。
“隆叔,如果被它們纏上會怎麽樣?”
慕子翎輕聲喃喃問,他下意識撫摸了一下自己左手上的一塊疤——
那是他前幾夜突然驚醒,被一個瞧不見臉的小鬼咬在他手上留下的。
當時慕子翎被嚇壞了,雖然雲燕處處可見陰魂降頭,但是在這樣一個黑暗的、除了慕子翎再也沒有他人的房間裡,遇上這樣的小鬼還是叫人害怕。
那之後,慕子翎就時常能在夜裡看到那個小鬼惡狠狠地在暗處盯著他,有時候是它一個,有時候是好幾個同樣慘白腫脹的亡魂。
“我會死嗎?”
慕子翎低聲問,他注視自己的手指,那上頭纏著一位小蛇,在他的指縫間爬來爬去。
他原本不怕死的,在他更小的時候就想過要結束自己的性命,但是他還沒有去過梁成,沒有見過結在窗紙上的白霜,看見漫山遍野的山茶花……
雖然答應帶他去看的那個人已經失約了,但是慕子翎想,他還是願意再等一等他的。
宮奴惋惜地望著這個孩子,這個時候慕子翎已經快十四歲了。
他的脖頸細而白皙,雖然穿著並不乾淨的袍子,但是這麽垂著眼,將下頜抵在膝蓋上的模樣依然顯得脆弱而動人心魄。
“我會替您求一求王上的。”
宮奴說:“您到底是王上的親生子,他不會放著您不管的。”
慕子翎微微抿了抿唇,手指在手心捏緊了。
他像在一場漫漫的長夜中等待天亮,既懸而不絕,又風霜漫天。
半個月後,慕子翎沒等到雲燕王的施恩:
他等來了“百鬼纏身”。
從一開始,這個所謂的父親打的就是借著慕子翎與慕懷安雙生的天然之利,煉出一把只聽屬於雲燕的鋒利冷刃的主意。
它會是雲燕歷史上最凶惡的降頭,吸納整個祭祀台的怨氣,九天十地,莫能與敵。
從慕子翎從江州回來起,他便這麽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