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翎的體溫正在不斷下降,身體越來越涼,醫官們扎進他穴位的銀針,乍一碰到,就全變黑了。
饒是秦繹不懂醫,也明白這絕不是個好兆頭。
果不其然,醫官們見狀均頓了頓,看過秦繹一眼,以一種秦繹聽不太清的聲音湊到了一處,交頭接耳地私語著下一步對策。
秦繹摸了摸慕子翎的手,涼浸浸的,有一點微微的汗,但很柔軟。
秦繹碰過之後,就注視著自己的手指,像在回憶什麽,反覆蜷縮又松開,有點出神微怔。
老頭子們竊竊私語了一陣兒,沒什麽結論,倒是慕子翎傷口處的紗布越染越紅,一團殷紅的顏色,還在不住往外擴大。
“你們要商量,就拿到外頭去商量。”
秦繹聽著他們時高時低的爭論聲,總算厭倦了,揉著眉頭道:“不要在孤面前吵。”
醫丞們一怔,而後結垂眉順眼應“是”,倒退著離開了。
阿朱還盤在慕子翎的脖頸上。這條冷血畜生好像也察覺到了主人的危險,一直不住用冰冷的蛇頭去蹭慕子翎的臉頰。
然而這次,慕子翎一點也沒有回應它。
……
慕子翎站在黑暗中,一片渾渾噩噩。
他好像在一條溪水附近,木然地順著那條溪流一直往前走。
兩側的山是黑色的,溪水濁黃,周遭一個人也沒有,只能聽見“汩汩”的水流聲。
慕子翎心裡似糊塗又似清醒,他好像隱隱約約知道,這裡就是黃泉。
倘若一直跟著黃泉的溪水走,就將前行到無間,那是一片一望無際卻死氣沉沉的海。
所有黃泉的水都將匯入無間海,怨魂厲鬼也都棲息其中,除了冥帝的時間畫舫,任何東西都不能漂浮其上。
一旦走入無間之海,就算此生已經了結,即將投往來世了。
他靜默地朝那裡走去,一路以來,也從未有人叫過他的名字。
——如果有家人好友挽留,他們的哭泣聲也會傳到黃泉的。
慕子翎無動於衷地想,可惜阿朱不會人語,不然他肯定也可以收到哀哭和挽留。
這一生的過往都像走馬燈,靜靜在他腦海中流淌而過。
從兒時的寄人籬下,到江州的驚鴻一瞥,再到弑父殺兄宮變奪位,淪入梁成王宮的俘虜禁臠……
慕子翎漠然回看,要說有什麽意難平,只有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自己會死在一隻小鬼降手上。
而且還是他自己將那小鬼擁入懷中的。
真是笑話。
他不惜墮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做盡這世間髒事惡事,隻為斬盡雲燕血脈,好使世上再也不會有“公子隱”。
可誰知道背離雲燕的從來只有他,不肯安安分分為雲燕奉獻犧牲的也只有他,除了他慕子翎,多得是忠心耿耿,亡國後還願以死報國的雙生子!
當人在黑暗裡太久的時候,眼睛就會瞎掉。
這個時候倘若有個人再提出想要到陽光下走一走的願望,就會顯得他貪婪自私又不合時宜。
慕子翎轉身回望,寂然想,還有人挽留他麽?
沒有,他就入無間海了。
白袍的少年煢煢孑立,這裡是他曾經來過的地方。
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十四歲,在黃泉邊跌跌撞撞,邊走邊哭。後來終於循著記憶中的那一捧在江州時點燃的橙亮篝火,走了出去。
……
“……慕子翎,慕子翎。”
沉寂濃稠的長夜中,慕子翎被秦繹摟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