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秦繹快走出廊下的時候,小仆們才緩過神,又追了上來:
“快落雨了。”
他們說:“慕公子走時沒拿傘,王上帶把傘罷。”
一名小童雙手捧著,是兩隻素色的傘。
傘面雪白,邊緣的一角綴著枝鮮豔的薔薇。
秦繹看了一眼,接了過來:“一柄就夠了。”
……
萬物寂靜,被烈火燒得發黑的城牆磚瓦七零八碎地躺在地上。從前安寧熱鬧的邊陲小城消失不見了,轉眼剩下的,只有這些坍塌的斷壁殘垣。
慕子翎靜靜地行走其中,綴著金線的白靴沾了些黑色的焦土。
他的步子很慢,稍微走快了一點的時候,就又會牽扯到傷口。
所有死亡的屍體已經被處理掉了,但空氣中還是有些淡淡的腐臭味。
平民家中的瓷器桌椅被摔得七零八碎,秦繹的兵還算紀律嚴明,從不搶掠普通百姓的錢財——
所以慕子翎走過鮮血凝固的街道時,腳下竟然還踩到了幾隻硬硌的小金塊。
……它原本應當是藏在哪家的瓷罐中的。
每日省吃儉用攢下一點,日積月累,才兌成這麽幾錠小金塊。
在偏遠貧困的邊境,能攢出這麽點黃金著實不易。
可能是用於給家中的小女兒出嫁?望她帶著這些珍稀值錢的小物事能在夫家不受輕視,藏著一點點小私房錢,手頭也更加寬裕。
想買胭脂了,也不必看人臉色。
也有可能是攢給兒子們娶親。想自己年事已高,未來總要有個與兒子性情相投的女子,彼此扶持,互相照料,一起走完接下來的人生。
慕子翎望著這幾塊髒汙不堪的碎金,目光有些空茫。
可是一切盼念,都早已在梁成軍隊到臨的時候,變成了空妄。
“你在做什麽?”
正當慕子翎準備稍稍繞過這叫他感到灼燙的小東西時,身後倏然傳來秦繹的聲音。
他手中拿著一柄素白的傘,一身極其舒適閑散的玄色衣衫。
這人可真是換副裝扮,就換副樣子。
早前穿著漆黑的鎧甲和勁裝的時候,看著俊朗又硬氣。連凌亂的束發,和掌紋中的血跡也顯得征伐欲十足。
現在換回低調的常服了,哪怕只是再簡單不過的樣式,也是好一副養尊處優的王孫公子模樣。
慕子翎轉過視線,回過身接著往前走去:
“悶得無聊,出來走一走。”
秦繹跟到他身側,皺了皺眉頭:“你的傷好了?走到這樣遠的地方來。”
慕子翎沒應他。
秦繹又道:“快下雨了。”
他走在慕子翎身側,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慕子翎並不看他,既沒表示好,也沒表示不好,隻仍然往前走。
他的身形清減消瘦,又大病初愈,站在這樣一座到處都是焦土的死城中時,就像一個在陽間到處遊蕩的鬼魂。
“你在想什麽?”
秦繹望著他安靜冷鬱的側臉,低聲問。
慕子翎垂著眼,目光低低的,只看著腳下,久傷未愈的臉頰清瘦而沒有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