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天之後,他每多愛一秒鍾,都會多惶恐一分。
他越接近真正的愛意,越接近付小羽一點,就會越清楚地印證了一點——
他是有原罪的,對自己、對他的孩子。
從八年前選擇和靳楚結婚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早早注定了某種不幸。
而這所有的、隱隱的惶恐和罪惡感,終於都在付小羽從越南向他奔赴而來的那天清晨,徹底壓垮了他。
第89章
“許嘉樂,”文珂輕聲說:“人的一生,要做太多次的選擇,沒人能保證自己永遠都是對的。可是最起碼每一個選擇在當下,都不可能是為了故意犯錯而去選的。你在22歲時以為你找到了最喜歡的人,因此組建了自己想要的家庭,還和靳楚有了你們的小寶貝。後來離婚,也是靳楚先提出來覺得沒感情了,這說明他也在渴望更強烈的愛情啊。那你們感情破裂不是太正常了嗎,而且到了現在,你難道會後悔有了南逸嗎?”
“怎麽可能,我永遠不會後悔有了南逸。”
許嘉樂猛地抬起頭:“南逸是我的生命中的天使。”
“那不就好了。所以是愧疚嗎?因為和靳楚的感情,始終沒有到達那個臨界點,但卻突然之間和付小羽產生了這樣的愛情,所以覺得對不起南逸?”
“……是的。”許嘉樂啞聲說:“是我從一開始,就沒能給他一個完美的家庭。”
“許嘉樂,可你自己也說了,誰也不能未卜先知。”文珂微微加重了聲音:“誰能站在30歲的年紀,回望20歲時的自己,覺得一路走來每一步都正確?你真的覺得你能有那麽厲害嗎?”
他遲疑了片刻,才繼續道:“許嘉樂,說到底,我有時候不知道你是自負還是自卑。我只是覺得,你做的很多選擇,其實都不叫你自己的選擇。”
許嘉樂沒太明白這句話,但也沒有馬上問出口。
“從初中到結婚,你找的Omega,全部都是那一個類型。你真的是在主動地尋找你喜歡的人嗎?還是你只是被動地選擇‘完全不像慕容靜雅’的Omega?”
“你內疚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給南逸一個完美的家庭,但完美的家庭到底是什麽樣的?你好像只是知道,無論如何不要組建一個像慕容和許朗那樣的家庭就對了。從自己所痛恨的負面信息中,反推出一個看起來合理的公式,其實從一開始,這就不可行吧。”
許嘉樂怔怔地看著文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番話,大概是他們相識以來,文珂對他說過的最尖銳也最不留情面的話,就像是一記一記的重錘,把他錘得暈頭轉向。
是的,他一直以來追求的理想婚姻、家庭,是靠著自己反推和假想推導出來的海市蜃樓。
其實從付小羽追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隱約明白了自己之前的可笑和荒誕。
文珂說到這裡是真的生氣了,一雙平時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帶著一絲憤怒地凝視著許嘉樂。
他個性溫和,可是在這一刻卻好像沒辦法成為一個很好的開導者,也不能像之前許嘉樂對他那樣冷靜耐心。
“許嘉樂,之前的婚姻,誰也拯救不了了,可是這一次呢?”
“這是你唯一一次沒有通過公式,而是自己憑感覺沸騰到臨界點的愛情。這種感情是多麽珍貴你不知道嗎?你就這麽乾脆地放棄他了?甚至之前都不和他商量一下?”
“我知道的。”
“文珂,我知道付小羽有多珍貴。”
許嘉樂搖了搖頭。
他甚至說不出是那份感情珍貴,而只能虛弱地說“是付小羽珍貴”。
“是我的問題,你說得都對。不和他商量,也是我的錯。我帶著這麽多沒收拾好的爛攤子,還有破破爛爛的心情,太多的愧疚和自責,好像越想要對人生負責,越是誰也對不起。文珂,我也想現在是不一樣的結局,可我陷在泥沼裡,無論怎麽掙扎都爬不出來了,我不想讓付小羽陪著我,濺得一身泥,然後還要一點點地對我失望,我沒辦法承受這個過程。我給不了他那種……可以閃閃發光的,讓他永遠覺得珍重和無價的愛了。如果我給不了,我不該再站在他身邊。”
許嘉樂恍惚地想起來為什麽這幾個詞那麽熟悉。
“幾天前的那一次……是我會永遠珍重地、放在心裡的那種無價。”
他直到現在,還記得那個Omega說這句話時,陽光灑在他睫毛上的模樣,金燦燦的、毛茸茸的美麗睫毛。
許嘉樂坐在那裡,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把自己的心情說出來。
他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怔怔得出了神。
那個規矩又拘謹的姿勢,就像是一個被關在房間裡審問的囚徒在想念著自由。
文珂聽到那番話,終於長長地歎了口氣,那一瞬間,憤怒褪去之後,強烈的無力感湧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