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危急

天鵝湖畔。

突兀刮起的大風吹亂柯露斯塔披散著的棕色長發，柳枝搖晃，湖水翻湧，飛揚而起的發絲遮擋住了她略顯暗沉的琥珀色眼眸，天上的雲層陰陰沉沉，就像瞬息便要在某個未知的時刻，驀的落下一場瓢潑大雨那樣，讓人揪心到呼吸似乎都稍有不暢。

其實這是因為穆森的魔力暴動而造成的不適感。

往往在魔法師們難以穩定情緒，或被某種無法抗拒的共鳴力量影響時，他們身上的魔力就會不受控制地溢散而出，根據自身魔法屬性的不同，而作用到周圍一定范圍內的環境或人物身上。

這陣平地而起的妖風，正是穆森魔力暴動的產物。

柯露斯塔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如果長時間放任暴動的魔力繼續溢散，則很可能對魔法師本身造成極大的傷害，她必須想辦法盡快穩定穆森的情緒，不然……後果將不堪設想。

對面的黑發少年立於風中，即便是再樸素不過的衣衫，也生生被此刻的他襯出了深不可測的氣質。那雙漆黑如深夜的眼睛與柯露斯塔兩相對望著，正執著等待她的回答。

即便盡力掩飾，他的眼中仍然泄露出了幾分因自我否定而產生的、暴躁而焦慮的情緒波動，

“……告訴我呀，露絲，”他低低地催促道，聲音輕到仿佛會被風吹散，卻仍然硬生生讓柯露斯塔聽出了其中難以忽視的迷茫與恐懼，“我究竟是不是他們口中的異端，是不是活該被欺凌的不潔者，是不是這片土地上——人人得而誅之的魔族中人？”

“……”

柯露斯塔不予作答。

她不知道為什麽穆森會忽然這樣堅定地認為自己是魔物……如若單單是因為旁人的幾句閑話，就能將未來的魔王逼成如此崩潰的模樣，那魔族早就該被人族蠶食殆盡。——而非在處於絕對劣勢的情況下，仍能頑強地佔據著大陸邊緣休養生息、韜光養晦，多次成功抵禦諾比利王國時不時出擊的軍隊，上百年來都屹立不倒。

既然如此，那麽問題究竟是出在哪裡？

越來越盛的狂風之中，柯露斯塔的神經繃緊，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視著穆森，頭頂上的樹木不堪重負地晃動起來，幾片被硬生生吹落的綠葉劃過她的眼前，像是飄落的鵝毛大雪，每一絲脈絡紋路都清晰可見。

脈絡……紋路？

柯露斯塔輕輕抽了一口氣，猛然仰起頭盯住柳枝上垂落的葉片，細長的葉脈如同一筆一劃的文字那樣，向微帶鋸齒的邊緣延展而去。

——電光火石間，回憶之門上的大鎖就像是被一道閃電驟然劈斷了那樣，她的腦海中飛快滑過幾個零碎的畫面。

圖書館密室中，倒映著青藍色火光的鏡子周圍，如藤蔓般爬滿鏡框的花紋……

花園深處的圍牆旁邊，銀發少女修長指尖上所擎著的、樣式古樸而繁複的長柄鏡，背面線條糾結凌亂，卻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律在內，所對方向正是昏迷在地的黑發少年……

果然那個時候，穆森並沒有失去意識，而是在柯露斯塔背影的掩護下，看到並看懂了格羅莉亞手中鏡子上魔族的文字！

恐怕之後的蘇醒，也是因為藏不住那一刹那間他自己由於震驚而出現的本能動作，隻得無奈地順勢而為罷了。

柯露斯塔暗暗歎了一口氣。

真是成也學姐，敗也學姐。

沒想到千算萬算，竟然在這個微不足道的細節之上出了紕漏。

“系統，”柯露斯塔緊緊盯著穆森，一邊悄悄伸出手指向天鵝湖，防著他出現任何攻擊的跡象，一邊語氣急促地衝系統道，“你之前不是說自己有隨時錄像功能麽？那次在花園裡救下穆森時，你有沒有錄到在他醒來之前，格羅莉亞所拿出的那面鏡子的影像？”

為了防止某些預想不到的意外發生，危及載體的名譽與安全，對世界線進程造成破壞，系統被配置了即時錄像功能，以載體的雙眼為鏡頭，在隱私保護機制的判定之外會隨時開啟，記錄下載體所看到的一切事實。

“……相隔的時間有些久，查找需要耗費一些時間，我將立刻開始檢索，在此期間請您務必穩定住穆森的情緒。”

“大概要多久？”

“最多不會超過十分鍾。”

“沒問題，”柯露斯塔說，“一旦找到就立刻幫我翻譯鏡框上的魔族文字——現在，則讓我先試探一下，他究竟看到了多少不該知道的東西。”

她隨手將自己將被吹成鳥巢的卷發別在耳後，一雙金色的眼睛因為這個動作完全顯露了出來，柯露斯塔強自壓下因為魔力暴動和魔族壓迫力所產生的雙重不適，暗暗咬著牙，艱難地往前走了幾步，拉近自己與穆森之間的距離。

後者因為她的動作而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猶疑了一下，但到底沒有做出什麽具有攻擊傾向的動作。

見他即便在情緒不穩的情況下，還仍能克制住自己，柯露斯塔稍稍放下了半顆吊在喉嚨口的心，抿了抿唇，將自己的聲音盡力放到最為溫和的狀態，輕輕地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突然產生這樣奇怪的想法，穆森。但我卻可以堅定的告訴你——你一定是個人族，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你沒有依據。”穆森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眸中冷意變得更加明顯，瘋狂的情緒流露出了幾分，將少年俊秀的面容都染上了猙獰的顏色，“沒有依據，就不能稱得上是‘毋庸置疑’……”

察覺到對方似乎被刺激到了的柯露斯塔皺起眉來，神色固執地搶先打斷他的話，堅稱道：“你從小就在諾比利王國的土地上長大，而魔族卻在離你十萬八千裡的大陸邊緣所生存；黑發黑眼只是一種特殊的基因，王國裡每年不知有多少與你同樣發色和瞳色的嬰兒降生到這個世界之上；在所有史書的記載之中，魔物無一是殘暴、嗜血、崇尚殺戮的狂徒，可你在遇到我之前，卻一直是個吃飯吃不飽、個頭長不高的小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