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自稱是青麟君侍女,名叫幽雲的佩劍女子過來接他,還問他有沒有什麽人要見。行李一概不必帶走,要是有話,倒是可以現在就說。
舒君搖頭。
他流落四方,被班主買走教習,等到練成十五歲就登台,日子很苦。和同伴感情也不深厚,班主待他也只是待奴仆罷了。雖然從前沒有被覬覦自己的人得手多賴班主周旋,但那不過是因為見奇貨可居,想賣個大價錢。
而他被薛開潮叫走之後,那些人看著他的眼神就好像被青麟君看中的他身上也蒙上了一層光彩,再去說話也是沒有意思的。
幽雲就將他帶在身邊,叫他不要亂走。
外頭的事舒君從此不知,天擦黑的時候他就跟著幽雲一起上了馬車,然後回了青麟君的別院。
一進門舒君就忽然戰栗一下,好像五髒六腑都被一隻無形的手翻看過一遍,讓他毛骨悚然。
他自然不知道這是護院的陣法在辨別身份,然而天賦太高,又清楚的察覺了這種審視,進門後走了好一陣猶自戰栗不止。
幾輛車都駛到了湖邊碼頭才停下,舒君跟著幽雲下車,一起到了湖邊的船上。
這湖佔地廣闊,並沒有橋梁可以往來,進出都要乘船,不很方便。也只有薛開潮在湖上住著,進出的人少,隻準備了一條船。
這船共有兩層,上層露天,懸掛輕紗,白天遊湖就用這一層。下層是艙房,造得十分精巧,住在船上時起居用。
翹起的船頭船尾分別高高掛著兩盞六角琉璃燈,半透明的白色琉璃上燒出蓮花的紋路,是淡淡粉色,照得船上到處都是亮的,連底下的水面都照得見。
這個時節水裡浮萍才剛剛長出來,隨水漂流,荷葉荷花還沒有蹤跡,水出奇的清。
舒君原本是和侍女們在一處的,沒多久幽雲從薛開潮那裡出來,就把他帶走了。
從船尾艙室到船頭,走上去之後舒君發現也就到了湖心樓台面前。薛開潮自從搬來就在湖上起居,往上能看到山嵐環繞如黛青巒,往下還有水波可以賞玩,伸手可以摘星月,四周只有白鳥盤旋,景色好,又清淨。
舒君在幽雲示意之下跟上薛開潮的步伐,踏著青石上了岸,船停在了湖心島的小船塢,一行人沿著青石路往前。
幽雲低聲指揮侍女們準備盥洗用具,見舒君茫然回頭看自己,連忙打手勢叫他跟上薛開潮,自己卻進了旁邊小樓。
舒君隻好忐忑的跟上,隨著薛開潮往他的寢室走。重門掩映之後是一片清淨地,燈火自動亮起,他看見有一架檀木絹畫墨龍觀潮屏風隔開了窗邊的燕居處和睡覺用的床榻,從門口進來就只能看到外面的燕居處。
臨窗的地上鋪著錦毯,陳設幾案,上面懸掛著一個青玉柄的拂塵,還有一套茶具。
另一架屏風就正對著門,後面大概是書架。
薛開潮懷裡還抱著青麒麟,在那扇墨龍觀潮大屏風前陳設的坐席上坐下,這才將視線轉向跟了一路的舒君。
舒君被他一看,覺得像是被雪亮月光照徹肺腑,比方才進門的時候被陣法審視更不能掩飾自己,保持平靜,頓時低頭不再與他對視,靜靜跪下,道:“主君。”
幽雲她們就是如此稱呼薛開潮的,他比她們更算薛開潮的私人,稱呼自然是一樣的。
薛開潮靜靜看著他,片刻後將懷裡的青麒麟放下。舒君余光只見一團青色絨毛一滾,在席上舒展開,抻長了伸個懶腰。半開的窗外一陣清風,那團絨毛更是見風就長,生著層疊鱗片的尾巴高高揚起,舒君已經只能看到尾巴尖了。
青麒麟搖搖頭,忽然叫了一聲,聲音清亮,接著繞著薛開潮從他背後擦過去,頭伸到舒君這裡。屏風隔斷出見人的這塊地方已經快放不下它了,甚至活動不開。那大貓頭上的肉角軟乎乎的,也不長,隨著動作晃來晃去,因為它湊過來聞舒君,幾乎蹭在舒君臉上。舒君就垂頭盯著青麒麟的影子看。
“過來。”薛開潮將一隻手壓在青麒麟背上,叫它乖乖蜷伏下來,腦袋擱在地上。舒君才明白是在叫自己,膝行向前。
如是者三,也不見薛開潮惱怒,而舒君已經到了薛開潮膝前。兩人一個趺坐,一個跪立,卻也差不多高。呼吸相聞,舒君忽然心慌起來,想要躲回去,又在薛開潮眼前,不敢動彈,隻感覺到對方在打量自己。
忽然一隻手落在自己側頸上,舒君猛然一抖,幾乎就要彈跳起來。薛開潮面色平靜,像是在凝神細聽什麽聲音一樣專注,舒君極力保持姿勢不動。他覺得這也不像是伺候枕席的那種開端,雖然極力鎮定,身子卻在微微戰栗。
一道銀線從他被薛開潮觸碰的肌膚上生長,在皮膚底下熠熠生輝,如蛇一般蜿蜒下行,漸漸光輝大增,透出衣服。舒君看到了,越發不敢動作,連呼吸都放輕。
片刻後薛開潮拿開自己的手,牽著銀線扯出舒君身體,舒君眼看著這絕不尋常的場景,雖然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事物,但身周卻似乎有什麽在湧動。他環繞四方,發現風並非從窗戶外吹進來,而是以自己為中心盤旋。
若是以青麒麟的眼睛來看,現在室內光華大盛的不是燭火,不是薛開潮,而是僵在中間一動不動的舒君。他身邊原本只是淡淡一層的青色雲氣現在盤旋翻轉,變成濃重深青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銀線縱橫纏繞從他身上牽出,讓他像是一隻被銀線捆綁的風繭,連面容都模糊不清。
青麒麟前掌在地上一拍,再次張嘴叫了一聲。這次聲音清越,繞梁不絕,遠遠傳出,環繞水面震蕩不休,舒君身上的厚繭也應聲而碎,徹底消失。
薛開潮一松手,手中銀線也消失不見。
舒君雖看不見自己身上的風繭,卻看得見薛開潮手中的線。青麒麟那叫聲讓他渾身一震,好似被強行卸除了內心的一道防線,感受異常赤裸。他愣愣抬頭,正好看見薛開潮眼中一點細如針芒的融金慢慢消失。
這時候身後有了動靜,幽雲帶著侍女們進來,親自將一個長長的木匣子放在薛開潮手邊,打開匣子微笑道:“幸好主君還記得這個,我們把它帶來帶去,用不上倒都忘了。”
舒君低頭看了一眼,見是一柄細長,略向上彎的刀。刀鞘是黑色泛著暗光的鯊魚皮,刀柄處錯金錯銀,是唯一華麗的地方。
幽雲說話間薛開潮已經起身,在侍女無聲環繞服侍之下盥洗,又換了一身燕居服,幽雲見他暫時無暇說話,看了一語不發的舒君一眼,又道:“這倒也是沒有想到的事,尚未恭喜主君。”
她沒說到底恭喜什麽,難免顯得有點曖昧。薛開潮看過來一眼,她反倒笑起來,絲毫不怕他點過來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