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鐵匠家沒有跌打藥水,自然也沒有風油精,顧澹脫去上衣趴在床上,像條躺平的魚,武鐵匠溫暖的雙手幫他推拿。他的力道恰到好處,掌心溫度令人舒適,很好緩和顧澹的傷痛。
推拿後,顧澹遮條薄被,與武鐵匠躺靠在一起,武鐵匠勞累一夜,靠床坐著,雙臂抱胸,合衣閉目,顧澹此時反倒精神無比。他很有些話想問武鐵匠,譬如後山的馬墳,譬如他是如何打敗曹六郎,譬如他那把漂亮的刀是從那兒拿來,以前從未見過。
武鐵匠的橫刀就放在他的身側,這是把相當精美的刀,刀身筆直,線條簡潔剛明,刀柄做成環首,環首裡頭有獅子紋飾,造型頗具風格,工藝精湛。
武鐵匠像似已睡去,顧澹分出一半被子予他,披他身上,不想剛挨近他,顧澹的腰身就被他攬住。看他閉目的靜穆模樣,顧澹想起今夜被他所救,被他背著,抱著,在漆黑而崎嶇的山道上,只有他們兩人,和手中的一團光。
顧澹把頭枕到武鐵匠寬實的肩上,與他貼靠在一起,周身武鐵匠的氣息,令他感到心靜。
顧澹的五官清秀,體型修長,武鐵匠沈毅英俊,昂藏七尺。
兩人蓋著同一條被子,偎依在一起睡去,頗有種大型獵食猛獸懷裡摟著一隻草食性動物的錯覺。
晨曦在天邊綻露,太陽緩緩爬升,天空多雲,陽光為雲層遮擋,既不耀眼,也不炙人,是個補眠的好清晨。
在多年以後,顧澹還時常想起這個清晨,他慵懶醒來,人在武鐵匠懷裡,窗外陽光一點也不燦爛,溫和得像春日。
他仰視武鐵匠的睡容,手指摩挲他留著胡須的下巴,指腹描述他好看的鼻眉,然後武鐵匠突然睜開眼睛,眼瞳逐漸斂起,那麽深邃,他的五官在顧澹眼瞳中放大,他的氣息襲來,他壓低頭吻住顧澹。
第15章
五名捕役來到孫錢村,村正在家中招待他們,置辦一桌酒菜,犒勞捕役從縣城前來,一路奔波。捕役酒足飯飽後,村正逐一遞給他們一筆辛苦費,捕役用手掂了掂錢,熟練地揣入衣兜。
這時代民怕賊,可也怕官,在亂糟糟的世道裡,有時官兵和賊寇其實沒有多大的區別。
五名捕役中,帶頭的那人最年長,有張驢臉,留著八字須,人們稱呼他竇應捕。竇應捕只是個下吏,做派倒是十足,他坐在村正家正堂,讓村正將前日在七松嶺山神廟擒賊的人都叫來,他要當面詢問。
竇應捕抖著八字須道:“如今賊盜比跳蚤還多,我們吏役人手不足,日後有用得上他們的時候。”
“我這就去把人喚來。”村正像似早有預料,他很快喊來七八個參與搜捕山賊的村民。
本來這幫村民就圍在村正家院門口,一招手就過來。
竇應捕打量這些人,很是嫌棄,他道:“我是要你將擒拿山賊的勇士叫來。”
村正不慌不忙回道:“讓人去喊了,住得遠。”他指著滿院的村民道:“那夜擒賊,大家都出了力。”
其實村正心裡比誰都明白,在山神廟裡打敗山賊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武鐵匠。
孫三娃跑到武鐵匠家喊人,他跟武鐵匠說捕役到咱村來了,在村正家,說要見擒賊的人。武鐵匠和顧澹正在院中吃飯,武鐵匠撂下碗筷就要離開,顧澹想跟去,又怕捕役發現他是個黑戶人口,一咬牙,顧澹還是跟去了。
武鐵匠穿過村民,進人村正家中,顧澹站在院門外,待阿犢身邊,躲在人堆裡,不安地朝院中張望。院門外圍聚著不少人,烏泱泱的人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婦人懷裡抱著吃奶的孩子。
顧澹是個黑戶,可武鐵匠也好不到哪去,他五年前到孫錢村來,以前有什麽樣的過往沒人知道。
他以前是否是個違抗軍令的逃將?
他以前是否做過觸犯法規的事?
武鐵匠從容進院,顧澹看他坐在堂上與捕役交談,神色自若,顧澹卻為他捏了一把汗。
竇應捕問武鐵匠的姓名籍貫年歲,武鐵匠說幼年喪父,在長郡的惠和裡依附舅父生活,現年二十八。
武鐵匠對答如流。
竇應捕問武鐵匠都有什麽本事,為何能擒拿山賊。武鐵匠說自己是個打鐵匠,有些氣力,也是在村民的合力下才抓住山賊。
竇應捕問武鐵匠,他一個外來戶,怎會住在孫錢村。坐在一旁的村正插話說,五年前他路過德義裡,與在那兒打鐵的武鐵匠相識。見武鐵匠為人憨厚老實,且懂打造農具,便將他邀來村中居住。
村正的話,自然不是實話。
竇應捕看來是信了,武鐵匠說的經歷雖然有點離奇,但也不易證偽,惠和裡在長郡,竇應捕不了解那邊情況,也不可能跑到隔壁郡做核實。
緊接著,竇應捕讓武鐵匠陳述他擒賊打鬥的過程,武鐵匠說山賊見圍捕的人眾多,急於逃跑,沒做什麽抵抗,就在山神廟上被眾人給製服住了。
竇應捕難探虛實,還想盤問點什麽,這時屠戶進來,他那魁梧的身材,滿臉的橫肉,甚至腰間圍著那條汙濁的皮圍裙,都在彰顯他的剽悍,很好地吸引住竇應捕的注意力。
屠戶被詢問,他說的跟武鐵匠說的差不多,都是全村村民的功勞,他是個殺豬宰羊的屠戶,有些力氣。屠戶雖然不機靈,但村正早就叮囑過他了。
竇應捕聽到兩人的說辭大致相同,不再做詢問,他讓村正將兩名山賊的身份,還有他們的名姓報來。村正說這兩人都是石龍寨的山賊,一個叫曹六郎,是石龍寨寨主的義子,一個叫梁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