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讓我早點回家。”
武鐵匠拴院門,黑夜裡看不清他的模樣,但聽他話語尾音,明顯帶著笑意。顧澹一時竟不知道要怎麽接話,杵在武鐵匠跟前。
夜挺黑的,武鐵匠像似要看月亮那般往屋簷上掃去,又毫不留痕跡地將視線收回,他喚上顧澹一起回屋。
顧澹絕然想不到,此時宅院裡並不只有他和武鐵匠兩人,一個黑影不知何時蹲在屋簷上,無聲無息,仿佛是屋簷上頭的一件建築裝飾物。
寢室的油燈昏暗,可憐的那點光線,照不出房間的角落,武鐵匠在床邊脫衣服,人正好被陰影罩住。待他走出來,他的衣物已脫去,露出雄健的身姿,他問顧澹:“腰傷好些了嗎?”
“連擦好幾天藥,好多啦。”
顧澹將武鐵匠的身體看遍,氣息紊亂,他一向饞他身體。
“那便好。”
武鐵匠緩緩靠近,貼著背將手臂環住顧澹的肩,他的呼吸聲較沉,嗓音低啞:“我多日未曾碰你。”
今晚月亮是輪彎月,又時不時被雲層遮蔽,院中漆黑無比,寢室的油燈也早被熄滅,見不到裡頭的任何事物,但有聲響傳出,並不克制。
待四周歸於寂靜,已是夜半,屋頂上的黑影稍稍動彈,他踩踏屋瓦,發出細小聲響,在寂靜的夜裡,再細微的聲響也會被放大。然而那並不要緊,屋中人應該已經熟睡,即便沒有熟睡,多半會以為是風吹石子的聲音。
黑影躍下屋簷,翻身落地,他的動作堪稱完美,連在院中睡覺的貓都沒察覺到他,他只需越過院牆便能來去無蹤地離開,但他不像似要離開。他壓低身子朝門窗靠近,似乎想尋機進入屋子。
突然有一隻手搭上黑影的肩,他驚得汗毛倒立,如同見鬼般跳出老遠。
遮月的雲散開,暗淡月光下站著一位光著上身,手拎橫刀的高大男子。黑影虛晃兩招,急於要越牆逃跑,此時他哪還有機會,對方輕描淡繪般化解他的攻勢,緊接著刃風拂面,橫刀的利刃已抵在黑影的喉嚨。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武鐵匠的聲音很冷,帶有殺意。
黑影被迫往後退步,利刃緊隨,而黑影的背已經抵牆,退無可退,急道:“武郎將息怒,某只是奉命行事,軍令如山,實不敢違抗。”
“狗屁軍令,讓你來聽一夜牆角?”武鐵匠早猜出來者是何人,一聽聲果然,他惡狠狠收刃,刀刃劃過昭戚的脖頸,但力道拿捏得很準。
昭戚冷汗直流,愣愣抬手摸了把自己的脖子,掌心有血,不過他好歹殺過人上過戰場,知道若是被割開喉部血液會噴濺,絕不會只有這麽點血。他收起那份慌亂,拿出一位校尉應有的氣概,他道:“某實屬無意,不知武郎將夜度春宵。”
武鐵匠手中的橫刀並未收起,那陰鷙神情,那一柄寒光使得昭戚再次覺得脖子一涼,他乾脆躬身作揖,說道:“楊使君自從知道武郎將還在人世,欣喜異常,派某過來暗中保護郎將。”
武鐵匠一針見血指出:“我還需你來保護?怕不是來暗中監視吧。”
昭戚輕咳一聲,繼續說道:“楊使君想邀武郎將到衙署敘舊,楊使君還說與郎將相別五年,甚是思念。”
武鐵匠“嗤”地一聲笑,將橫刀收入刀鞘,他那收刀的姿勢,嫻熟極致,他道:“他請我,我就去?我記得早年與他並無甚交情,素來話不投機,半句都嫌多。”
“武郎將說笑,某雖是小輩,也曾聽楊使君提起他與武郎將是結義兄弟,當年同在齊王帳下效力,出生入死。郎將與使君本就是同袍,親如手足。”
昭戚能成為楊使君的心腹,從武藝看未免有些平庸,但此人倒是有幾分狡黠,能言善道。
武鐵匠面上看不清什麽神情,此時月亮又讓黑雲遮去,黑乎乎一片,彷如凝固的重重烏血。
聽到“齊王”兩字,武鐵匠的手拳起,指骨繃出聲響,他在抑製著情緒,若是此刻有燈火,他那副修羅般的模樣怕是得將昭戚嚇得倒退。
他們置身於這漆黑夜裡的一棟簡陋宅院,在這般的窮鄉僻壤裡,往事恍惚如夢,武鐵匠抑住翻湧的情緒,他如同一塊經過烈火鍛造的百煉鋼,經由淬火而熄炎而堅毅,牢不可摧。
武鐵匠的話語冷靜而無情,他道:“我聽聞你們楊使君與朝廷不合,夏初就大量增兵合城,防范朝廷征討,想必大戰已經迫在眉目。你回去告訴楊潛,他要我為他賣命,那也得我樂意。”
楊使君,名字就叫楊潛,“使君”是對他官職的敬稱。
昭戚並不知道他適才險些點燃武鐵匠這塊鑄鐵,聽他話語冷漠,忙勸說:“武郎將出身名門,武藝超絕,是當世難求的大將!本應馳騁沙場,建立不世的功業,為何偏要待在這般窮酸的地方,過著下民的生活?”
“不勞費心,想怎麽過活是我的事。你可以滾了。”
武鐵匠提刀就要回屋裡,等會顧澹要是醒來,見身側無人會找他。
“郎將且慢。”昭戚像似想起什麽,忙上前來。
他雙手遞出,請求著:“遺失龜符,按軍法杖三十,有勞武郎將把龜符還我。”
“什麽龜符,不曾見到。”
武鐵匠不予理會,這廝前遭敢來生事,今夜又在屋頂偷聽一宿,不砍他半條命已是寬宥。
看武郎將從窗戶翻入室內,那身姿矯健如豹,落地丁點聲響都無,昭戚自認技不如人,難怪適才他如此挨近,自己都沒覺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