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立於隊列最前,見著此回的押宴官時,不禁微微一訝。
這位中使不是別人,正是被皇帝委派過,朝他宣過兩回旨的那位內臣。
林內臣衝陸辭含蓄一笑,就重新繃起臉,揚聲宣道:“因陛下親至之故,諸位需向東南面立,再行謝禮。”
此言一出,除了內心木然的陸辭冒出‘果然如此’的念頭外,所有人都忍不住大吃一驚,驚喜地交頭接耳幾句,才趕緊執行。
往年的聞喜宴上,官家雖也會賜下諸多恩典,但親至宴席,卻還是十數年來的頭一回!
盡管在放榜唱名那日,官家也曾在崇政殿內宴請過,但受那賞賜的,到底只有位列二甲的區區二三十人。
而參加聞喜宴的人,則除了包括五甲在內外,還有特奏名的數百人的。
然而在最初的激動過後,他們就隱約猜出了官家是為誰而來。
這麽一想,那股濃重的喜悅就無形中散去幾分,叫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陸辭,心裡微微歎息。
此人天縱英才,也就罷了,怎麽陛下竟這般破格厚愛,讓所有好事都讓他趕上了?
懷著複雜心情,一乾貢士恭恭敬敬地在押宴官的引領下,面向建在足足數十丈高的華觜岡上的橫觀層樓,朝著有金碧相射的珠簾的遮擋下、而顯得很是朦朧的皇帝身影拜了拜。
隨著那身影漫不經心地一抬手,林內臣便又道:“陛下有敕,賜卿等聞喜宴。”
大領導的話一出,分明是自掏腰包的陸辭等人,就又得再畢恭畢敬地拜一次。
林內臣又代官家給榜首三人賜下禦製詩、儒家典論,叫其他進士們跟著拜完好幾回後,樂聲才重新再起,舞蹈亦然開始了。
押宴官便有條不紊地將隊列領去座次邊,按照慣例,正奏名坐於冬廊,特奏鳴坐於西廊,安排每人不按等第,隻照序齒就坐。
戰戰兢兢坐在最上頭的,就是白發蒼蒼、顫顫巍巍,乍一看怎麽也近耳順之年的那些人了。
在正奏名進士中,無疑是年紀最輕的朱陸二人,就毫無懸念地落在了最末尾的席位上。
不久前還在敘同年儀式中,由朱說向陸辭拜過的這兩人,對此何止是沒有意見,簡直是再合心意不過了。
朱說純粹是歡喜於能與陸辭緊挨著坐,一直竭力抿唇,矜持又正經地樂個不停。
而陸辭則是樂得少被人關注一些,好方便一會兒專心享用將被呈上的各色美食了。
誰知他才與朱說在青墩上落座沒多久,安頓好其他人的林內臣就回來了,笑盈盈地看向陸辭,客氣道:“陛下特恩,還請陸三元往上階就坐。”
“……”面對再一次齊刷刷地投向他的羨慕嫉妒的目光,陸辭麻木地站起身來,極艱難地表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來,沉聲道:“謝主隆恩。”
望著陸辭跟押宴官一前一後地往前頭去的背影,朱說在心裡無比惋惜地歎了一聲,默默戳起了鋪在身前小黑桌子上的桌布。
在這小小風波過後,聞喜宴終於開始了。
陸辭主持期集所大小事務已有月余,對聞喜宴的具體流程,可謂爛熟於心。
自然清楚,聞喜宴最初需斟酒三行,每行酒下,樂具不同。
第一輪為《賓興賢能之樂》,第二輪為《於樂辟雍之樂》,第三輪則為《樂育人材之樂》。
等三酌下了肚,眾人微醺之際,才是陸辭最最期待的正宴開始。
隨第三行酒被呈上的菜品,為鮮雀鮓一碟。
其擺盤精致,香氣撲鼻,然而份量卻少得可憐。
陸辭掃了一眼就能看出,怕是只要五口就能食盡。
其他貢士們正準備矜持下筷時,就見方才端菜的小侍忽出現了,在陸辭身前恭敬地又擺下一碟一模一樣的鮮雀鮓,念道:“陛下特賜三元菜品一道。”
眾人皆面露豔羨時,唯有柳七沒按捺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份賞賜,可真是太實在了。
陸辭哭笑不得地重新起身,謝了恩後,也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可想而知的是,經皇帝這不留余力的宣揚,自己好美食的名號,怕是今日之後得傳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陸辭起初還有些不自在,但仔細一想,索性就順其自然了。
反正連士人心目中的孔聖人都‘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好些吃食,又會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