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官卻咬緊口風,明明白白地拒絕了:“臣寧自劾,不敢奉明詔。”
他雖憤然於蘇嵩的蠢鈍,讓自己顏面大失,但對方的名字,無論如何都不當從自己口中出來。
雖說以皇室遍布各地的耳目,不難很快得出誣告人的名姓,進行懲戒,最終結果也許並無不同。
但他若開了這口,就成別人眼中不折不扣的怕事小人了。
況且他也是有恃無恐——按照律法,“君主不問其言所從來,又不責言之必實”。
台官打定主意不開口的話,皇帝也拿人毫無辦法。
趙恆不耐煩地一拂龍案,示意人滾回隊列,又用一雙熬夜熬得通紅的眼不快地掃過安靜的群臣:“陸辭受賄之訴,純屬無稽,現朕已裁定,可還有異議?”
朝中鴉雀無聲,自然無人敢有。
趙恆歎息道:“攄羽才入館一月,就已有嫉賢妒能之人以不實之罪,予以誣告……”
還沒等官家闡述完自己有多痛心,心情上經歷了大起大落的寇準已出列一揖,正氣凜然道:“臣鬥膽請命,願查清誣告之人,交予陛下嚴懲。”
趙恆蹙了蹙眉,並不太放心用這寇老西兒,一時間就未應下。
而在他躊躇時,晏殊已一本正經地出了列:“區區一集賢校理之事,何須勞動樞密使大駕?臣雖不才,亦願領命,為陛下分憂。”
“同叔所言在理。”趙恆滿意道:“那便由你去辦吧。”
晏殊就淡定地在寇準充滿殺氣的目光中,揖了一揖:“臣領命。”
包括寇準在內的北人在內,難免都認為,皇帝之所以將這任務交到出身南地的晏殊手裡,是想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
讓一個南人去辦北人的事,還能盡心盡力?
寇準心裡歎息,縱想乘勝追擊,但皇帝在上頭眈眈而視,他也毫無辦法,只有悻悻然地回了列。
經過這麽一個叫人哭笑不得的轉折後,早朝還得繼續。
官家在又氣又笑後,雖是徹底清醒過來了,但對接下來臣子們匯報的內容,他卻是興趣缺缺,隻神遊天外,不知琢磨什麽。
等到散朝前,他才倏然提出:“現大小官員,每月俸祿幾何?明日早朝前,計相記得列個清楚呈上。”
計相趕緊領命。
散朝之後,官員魚貫而出,官家卻還坐在龍椅上閉目養神。
林內臣不知官家心情如何,戰戰兢兢地在旁等候著,就忽聞官家小聲嘀咕:“俸祿可是太少了些?一些小吃食,還得專程讓同年由各地寄來?”
林內臣:“……”
從八品的官階擺在那,要說俸祿豐厚,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盡管上任之前,會得一筆朝廷發放的賞錢,但不少出身寒家的登科士人,都熬不到那時候。
而早在那天前,就抵擋不住覓婿的富貴人家的誘惑,娶了嫁妝頗豐的姣姣,順道改善了家境了。
陸辭雖未與哪家婚配,但看他既買馬又買房的架勢,也全然不似個過得拮據之人。
真說俸祿太少的話,地方任職的那幾位陸辭友人,不是應更少一些麽?哪兒輪得到他們來接濟陸辭了?
但這大實話,林內臣顯然是不會說出口來的。
還沒等他組織出恰當的語言來,官家已睜了眼,自言自語道:“誣告之人,需得嚴查,而攄羽遭此無妄之災,也當予以補償。”
說話間,官家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三包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小食上。
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來:“讓人把那幾包‘賄品’重新包上,再加一桌禦膳,給人送去吧。”
林內臣心裡一松,故意玩笑了句:“不照慣例,將此重賄收歸內藏?”
果然就逗得官家哈哈大笑起來:“我隻道館閣有隻小饕,卻不知身邊還藏了個老饕!”
林內臣笑著,剛要俯身領命,官家又心情頗好地補充道:“索性這樣。以後每隔三兩日,就賜他一桌禦膳,總該能讓小饕餮滿意了。”
林內臣暗暗心驚,面上卻是絲毫不顯,從容應了。
與寇準他們所擔心的不同,晏殊辦起這事來,可一點不似他斯文秀氣的外表,而充滿了殺伐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