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跡也虎頭蛇尾:開頭幾行謹慎過頭,後頭因時間吃緊,就變得越發凌亂,最後草草收尾了。
他憑借這幾天積累下的經驗,已是連數都不必數,就知這人格落定了。
陸辭可惜地搖了搖頭,隨手翻開策論那幾頁,雖早已有所預料,仍是失笑。
白紙黑字,隻明晃晃地寫了四個大字——“天要亡我”。
再翻到‘策’的部分,則很是應景地也寫了四個字——‘束手無策’。
雖有不太厚道之嫌,但陸辭還是被他給結結實實地逗樂了。
一個因第一天考砸而直接崩了心態,第二第三天都自暴自棄的絕望學渣的形象,通過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已是躍然紙上,堪稱活靈活現了。
類似的笑話,陸辭在接下來的十來日中,實在是見得太多了。
只能說,是印證了一句話——優秀的試卷總有相似之處,學渣卻各有各的渣法。
與徹底放棄,鬧笑話的人相比,更多的還是水平原本位於中等,卻因過於緊張,而發揮失常的人。
陸辭已批閱過不止一份第一天詩賦作得相當不錯,策論卻一塌糊塗,導致第三天本該最簡單的默書都跟著連環崩的卷子了。
不免令人惋惜。
最少見的,自然能被稱得上是‘才思該通,文理周密’的優秀答卷。
陸辭難得見上一份,便分外珍惜,字跡工整端雅、且能從頭堅持到尾的,更是彌足珍貴。
他但凡遇到這些優秀試卷,都會極大方地給出‘上次’或‘中上’的評級。
在做考官時,他才極其深刻地意識到規范字體的重要性。
在一堆自以為筆走遊龍的鬼畫符中,艱難地辨識著能看清楚的文字,再予以公正的評分……
若只是一兩份還好,但幾百份一口氣壓下來,就足夠讓他頭昏腦漲,意欲嘔吐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鎖院的第四十日,所有試卷終於被批閱完畢。
關於評等的覆核,頭十名的順序確定,以及對公卷的字跡進行比對、確定是舉子本人等事宜,仍需陸辭繼續跟進和主持。
好在考試官間分歧不大,在評定成績時,彼此間客客氣氣地商討了一陣子後,就很順利地達成共識了,並未出現爭得臉紅脖子粗的情況。
陸辭也不意外。
說到底,這只是小試牛刀的解試而已。
哪怕位列榜首,做了解元,但諸路州府監軍每處就有一位,作為幾十位解元之一,顯然不比當屆獨一無二的省元和狀元來得風光。
而優秀到能進前十的,定然有更大的野心。
接下來,陸辭就親自督促著吏人將糊住的卷首一一揭了,尋出家狀對上,再發榜公布名次……
開封府為首善之區,解額較其他州府的確要寬裕許多,方惹得諸路士人蜂擁而來。
上一屆取了一百三十六人,這回收錄的試卷更多,解額也放多些許,取了一百五十人,總體相差不大。
當親眼看著那承載了無數開封府舉人的希望的榜紙,被人小心翼翼地貼在貢院門口,貢院的大鎖也被人取下後,陸辭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的職事,可算徹底結束了。
——終於能回家了!
這一念頭一旦湧現,就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卻讓陸辭自己,都為之吃了一驚。
別人看不出來,他自己卻是清楚的:自打現代莫名到了這北宋年間,即使性情使然,令他從來不缺親朋好友,卻始終有著遊離在外的傾向,並不存在太大的歸屬感。
就如他三年前離開密州也好,兩年前離開汾州也罷,日後離開開封,恐怕也不見得有多牽掛。
王旦不求回報的付出,對大宋嘔心瀝血的照看,固然令他動容,也許下了承諾,但距離感卻始終是存在的。
陸辭若有所思。
且真要說來,他在受命為監試官前,自請擔起興修蔡河水利職事時,滿打滿算也有兩個多月沒回家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