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半舊襴衫、專注於手頭事的狄青,於是並未留意到陸辭就在不遠處。
對這小小年紀就乖巧懂事、渴求知識、卻又有自食其力的成熟和獨立的小狸奴,陸辭還是頗感興趣的。
他毫不猶豫地延後了購置年貨的打算,而打算走近一些瞧瞧,這小狸奴又在搗鼓什麽名堂。
就如陸辭所猜測的那般,對方此時所做的,可不是什麽斯文事。
狄青默然地一手拎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鈍刀,另一手捉著一隻半死不活卻還在撲騰的野鴨頸子,走到貫穿城內的小河邊上,就一屁股坐了下來。
陸辭還看到,地上擺了零七雜八的東西,怕都是狄青事前準備的。
狄青渾然不知,陸知州此時此刻就在十步開外的地方,饒有興致地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他兀自背對熱鬧的大街,嫻熟地挽起寬袖,拿出事前準備好的一塊破布草草裹在身上。
只是陸辭一個錯眼的功夫,他就已無比乾淨利落地將親手逮來的野鴨割了頸,倒提著放了血後,用準備好的開水一燙,就開始拔毛了。
過年過節的,小狸奴也準備給自己萊頓加餐了?
陸辭看他那嫻熟無比的手法,明顯就不是一回兩回,不免有些好笑。
這山裡長大的窮人家孩子,哪怕才半大不小,本事卻是不小的。
就比這動手能力,恐怕都比他這大人強多了。
狄家社離汾州州城有頗長的一段距離,除非村人要兜售山貨,否則輕易不下來的。
這都冬至了,書院也散了學,狄青卻還不回去麽?
陸辭正想著,狄青就已完了工,還極懂事地收拾了一地狼藉,未給清道司的人添額外的麻煩。
緊接著,就一臉高興地捧著這碗仔細剁好的野鴨肉,小跑著往別處去了。
陸辭略一猶豫,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畢竟是從山裡現打現殺的野鴨肉,肉質定比養的要有韌性許多……大冷天裡,尋常獵人都不願上山去了,得些新鮮野味,也不那麽容易。
若是狄青是要拿到集市上賣的話,他倒是很樂意付多一些,給買下來的。
陸辭這麽盤算著,卻見捧著一大碗鴨肉的狄青並未往集市方向走,倒是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越跟,就越覺道路熟悉。
等穿完好些巷道後,見著近在咫尺的那宅邸,可不正是他自己的?
因人大多都出門買年貨去了,狄青一路上,也沒碰到多少住戶。
他警惕地左右瞄了瞄,就俯身將裝了鴨肉的乾淨瓷碗放在了台階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拍響了門,又附耳去聽。
他不知道的是,陸辭已給所有下人都放了個短假,自己又出了門,因此這偌大宅屋裡,正是一個人都沒有。
聽得裡頭沒有動靜,他面上不禁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來,隻好稍微加大了力度,將門拍得‘哐’一聲作響。
他似篤定這回裡頭的人會聽見了,於是不再貼耳朵上去聽,而是轉身就準備溜走——
“狄青?”
陸辭見這小狸奴竟是將他頗為想要的野鴨肉主動送上了門不說,還準備繼續做個無名英雄時,就有些哭笑不得地走了出來,將正要開溜的人給叫住。
狄青整個人都被嚇得往上小小一蹦,瞪大了眼,結巴道:“陸、陸知州。”
陸辭笑吟吟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鴨肉:“這是?”
“……”狄青呆呆地看著笑眯眯地陸辭,面頰上一點一點地變得燒紅,聲音也越來越小了:“我、我也不知曉。”
狄青猶記得自己送來的那些山貨,都不被這位好看得要命的郎君接受,硬要來個銀貨兩訖。
他根本不想要那些銀兩,隻想偷偷看那郎君好看的笑。
無奈那些下仆卻不肯白要他的,愣是要將錢算得清清楚楚。
何時才能再見那位陸知州的面呢?
狄青打獵時琢磨著,背書時琢磨著,去學院時也一直琢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