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陳恨將手抽出來,往邊上挪了兩步,敷衍他道,“那就再說罷。”
默了許久。
大約是覺著方才說的話重了些,徐醒道:“我不是有意……”
陳恨卻想起自己扯著賀行掉進江裡那一回,也是在這附近。他想著,此處恐怕就是他的劫數所在。
一時心有所動,陳恨低聲道:“徐枕眠,要是我死在這兒……”
徐醒抬眼看他,只聽見陳恨繼續道:“別上折子告訴皇爺,別叫他知道。”
“胡說什麽?”徐醒強自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做安慰,“侯爺只等平了叛,回長安聽賞罷。”
陳恨卻似全沒聽見他的話,垂著頭,仍是道:“你、或是循之,或是蘇元均,到時若是能幫我收個屍,那便再好不過了。”
“我沒太多的講究。”陳恨抿了抿唇,“別讓我一直泡在水裡就行。燒成了灰,灑在哪片江河湖海裡都好,就是別灑在黃河裡,黃河水濁,你懂得的,這對文臣是輕侮。”
“其實收不收屍沒什麽,最要緊的還是——”
“別叫皇爺知道我死了。”陳恨似是自顧自道,“其實我也知道,我要是死了,這事情瞞不了皇爺多久。我只求瞞他到戰亂結束,沒得因為我,平白影響了戰局。”
徐醒不語。
“枕眠。”陳恨用手肘碰碰他,“正巧你在,我再求你一件事行麽?”
徐醒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微微點頭:“你說。”
“要是哪天瞞不住皇爺,叫他知道我死了。別讓我的什麽東西落他手裡。”陳恨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要是把我的屍首燒成了灰,千萬千萬別落他手裡。”
“怎麽?”徐醒輕笑一聲,“你同皇爺原來不是同心?”
“我是同皇爺一條心,但是死人沒有心。”陳恨道,“我什麽東西都不留,皇爺很快也就忘了我了。要是給他留下什麽,他恨不能日日帶著,那怎麽行?”
特別還是骨灰這種東西,李硯要敢隨身帶著,夜裡睡覺還放在床頭,李硯不嫌難受,他還覺著難受。
他不願意。
不願意總被李硯惦念。
但是想想,李硯那人,恨不能拿條鏈子把他鎖在榻上,要是給他知道人死了,留下什麽東西,用什麽手段也要弄到手裡。
“你要是讓我落到他手裡,我做鬼也不放過你。”陳恨輕聲道,“他要是非要,你就幫我跟他說——”
“‘活著的時候,我把我自個兒都給他了。現下我死了,只求他還我個清淨罷。’”
陳恨再明白他不過,這話要是給李硯聽見,李硯能氣得拔劍殺人,也就顧不得別的什麽了。
*
上回哄徐醒說日後再議,其實陳恨把什麽事情都安排好了。
城破那日,幾個副將架著徐醒,把他一個從來都病蔫蔫的文人給拉走了,就算是為城裡百姓,他也該走。
而陳恨在城樓那邊揮劍禦敵,煙塵迷了眼睛,竟也不回頭看一眼。
在城中且戰且退,青陂北面臨水,後來便轉了水戰。
陳恨立在船頭,忽然想起因果命數,這就是他的命數。
他合該死在此處。
來不及再想別的,又是一場苦戰。
賀行死性不改,還想著招降他。步步緊逼,身邊的將士一個一個的倒下去,陳恨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大概是賀行下命令要活捉他,戰敗之後,陳恨又一次被帶上了賀行的船。
那時已過了一夜,將將破曉。
手中長劍被奪去丟進了江裡,陳恨渾身帶傷,站也站不穩,被人提著,丟到船板上。
賀行在他面前蹲下,提著他的衣領,對上了目光,輕聲喚他:“先生?”
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說什麽,還是勸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