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朕才要給你點。”
這下子陳恨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了,李硯是說他小的時候沒有開啟神智,所以長大了才這麽神志不清,這麽傻。
“皇爺,你不覺得你有點……”
李硯又朝他招招手:“你過來。”
陳恨學機靈了,警惕地看著他:“做什麽?”
“有西洋鏡,給你照。”李硯好無奈地看著他,再招了招手,“過來。”
那是從南洋過來的鏡子,陳恨來這兒這麽久,用的全是銅鏡,他自個兒也不大在乎面貌,整齊就行,但是這會子仔細看——
“皇爺!”陳恨合上裝鏡子的小匣子,雙手奉還給他,“臣也太好看了吧!”
江南的水土養人,他當然是好看。只是李硯為他的直率所驚,他隨手將匣子置在案上,道:“你正經一點。”
於是陳恨正經地看著他,正經地回道:“不過還是皇爺最好看。”
李硯別過頭去批奏章,不再理會他。陳恨也在一邊候著,隨手翻翻奏折,然後將李硯批好的折子丟到某一堆裡。
批了一會兒的折子,李硯忽道:“什麽時候了?”
“不早了。”陳恨望了望窗外,“大約有酉時了。”
“川蜀知府新送了荔枝來,你要不要嘗嘗?”李硯似是隨口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嶺南的一樣,嶺南太遠了……”
話沒說完,一轉眼,陳恨就一面喊著高公公,一面跑出去了。
李硯捏著筆的手緊了緊,再歎了口氣——那是寵臣,那是他寵出來的寵臣,寵著寵著。
荔枝是浸在井水中鎮著的,拿出來時還涼,為了消暑,還添了冰塊。裝在琉璃的小缸子裡。
陳恨抱著那小缸子,湊到他身邊去。冰塊與琉璃相擊,叮咚作響,倒像是陳恨朝他走來發出的聲響。
深淡濃淺的紅顏色在缸子裡浮浮沉沉,李硯隻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陳恨伸手,在琉璃缸子裡撈了兩下,隨口道:“皇爺,殿後邊擺了竹床,過去坐坐?”
“嗯。”李硯放下筆,起身拿過他懷裡抱著的琉璃缸子,“你把這個抱在懷裡抱得這麽緊,不涼?”
涼倒是不涼,就是琉璃缸子外凝起水珠,夏日裡衣衫單薄,浸透了胸前一塊。
李硯凝眸看他,陳恨也順著他的目光低頭去看。
“皇爺。”陳恨抬頭,玩笑道,“你這個樣子,臣就真要被寫進佞幸傳裡了。”
李硯笑了笑,轉過目光,不再看他,只是往外走去:“知道你有濟世之志,後人修史,朕保你在忠臣傳裡。”
此時天色漸晚,宮人得了閑,都窩在後殿嗑瓜子兒。
離得尚遠的時候,陳恨重重地咳了兩聲,好告訴他們皇爺來了,收拾東西快撤。
又有坐在階上拿著團扇撲螢火蟲的宮女兒,一聽他咳嗽,急忙噤了聲,提起裙擺從階上站起來,放輕了腳步便溜走了。
倒像是從前在明承殿,皇八子李硯與陳二公子陳恨在簷下閑坐,人沒怎麽變,只不過是新名號替了舊名頭。
他二人在殿後的竹床上閑坐,竹床前設一張矮小的桌案,桌案上滿滿一琉璃缸子的荔枝。
陳恨伸長了手,從缸子裡撈出一顆荔枝,又微微甩了甩手,稍幹了些,才塞到李硯的手心裡:“皇爺。”
後來陳恨又鼓著嘴,含含糊糊地喊他:“皇爺。”
“嗯?”
“說到佞幸,皇爺怎麽想?”
“那要看是……”
陳恨再想想,也覺得這話不怎麽好答,便改口道:“皇爺對忠奸怎麽看?”
李硯將問題拋還給他:“你怎麽看?”
“臣……”陳恨轉頭,將荔枝核兒吐在手心裡,“臣有時候覺著,忠奸難分。忠國忠君,若有時為了忠國忠君,權衡利弊之後,不得不做一些壞事兒,那算什麽?再有些人,看似大忠,實則大奸,那有該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