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大案子的案卷只有兩頁紙。六月十八的案子,隻兩日,六月二十內閣便封檔了。那時候閣中一夜之間連發數旨,發落了數百人的狀況你還記得罷?”
“那時候朕就想不明白,為什麽這樣大的事情,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處置完畢。”
“後來朕就明白了,因為這事情就是皇帝安排的,他怕再查下去要露馬腳,所以他只能匆匆處置這件事。”
“那幾十個上疏的小官吏也不尋常,短短幾年被調離江南,流散至邊城,幾年之內全都死了。朕今日去見了其中一個,他被人一刀抹過頸子,傷口不深,僥幸活了下來,歪著腦袋在城東乞討。”
“指使他們聯名上書的人,許諾他們加官進爵,榮華富貴,為保他們安心,那人向他們出示了皇帝的手諭。他記得很清楚,那上邊是一個私印——山河主人。朕叫宮人把這個舊印找出來給他認,他認出來了。”
“好了好了。”陳恨摸摸他的後腦,“沒事兒,沒事兒了。”
李硯愈說下去,卻愈發平靜起來:“皇帝不能親自去江南,所以這背後還牽扯到另一個人,替皇帝辦這件事的人。”
“那時候的江南官場,除卻母后娘家的江南製造府,其余的,一代一代,全是徐歇的門生府吏。”
徐右相徐歇,是徐醒的父親,至永嘉年,已任三代丞相,位高權重。
徐歇娶的是老皇帝的姊姊,早些年便去了。有這一層姻親關系,要辦起事情來,也更便宜。
李硯繼續道:“今日朕去城東見人,那人也都說了,就是徐歇。否則朕還真不知道,這件事兒,是如何借李檀的手來辦的。”
陳恨細想了想,李硯的意思是,那時徐醒正給李檀做侍讀,徐歇將事情都安排好之後,借由徐醒與李檀搭上了線。
這事兒看起來是皇子爭鬥,事實上,李檀不過是被皇帝做棋子使了。
這事兒,該不會是徐醒也摻和了。
他……陳恨一怔,他多矜貴,他怎麽會攪和進這種事情裡?
陳恨這時才恍然想起,徐醒從前的身子骨不能算弱,也是從那一年開始,他大病了一場,才落下了舊疾。每至冬春,都咳得不成樣子。
李硯將他往懷裡帶了帶,問道:“在想什麽?”
“徐枕眠……”
陳恨轉念一想,徐醒身在世家,那時候又是李檀的侍讀,做這樣的事情,其實也沒有什麽。
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
李硯又道:“朕派人查了宮中刑司造冊,那一年六月十九,那冊子上記了一杯織雲。”
織雲是刑司專用的毒酒,喝下去織錦似的,千絲纏繞心肺。欲嘔不能,欲咳不能,只能活生生地被折磨死。
陳恨一驚:“那酒……莫不是讓徐枕眠喝了?”
他大概喝得不多,又被勉強救回來了,所以才留下了舊疾。
照現下的狀況來看,飲了織雲的人一定是他。不過皇帝怎麽會賜給徐醒一杯毒酒?他就不怕徐歇寒心?
難不成那是徐醒自個兒的主意?
陳恨輕聲問道:“那杯毒酒原本是要給誰的?徐醒是不是想用自己去換誰?”
“朕也想不明白。”
“皇爺現下打算怎麽辦?”
“朕說了要為皇長兄平反,就一定為他平反。”李硯停了停,斟酌道,“徐家根基太重,暫時還動不得,朕且慢慢布局。”
至於老皇帝,陳恨想李硯對這件事確實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一個是兄長,一個是父親,還牽扯到皇家之事。若是全揭出來,只怕引得朝中不穩。
隱而不發,或許才是最好的法子。
陳恨揉了揉他的腦袋,輕聲喚道:“皇爺。”
“等料理了徐家,朕代父親頒罪己詔。”李硯的話擲地有聲,“這件事情一定要明明白白的。”陳恨愣了愣,隨後才反應過來。這事情不僅僅牽扯到太子爺,還牽扯到幾百個無辜的人。他笑了笑,心道李硯到底是肩膀寬厚了,有擔當了。
“嗯,皇爺做的很對。”
李硯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歎了口氣:“這些話也就只能與你一個人說,要跟旁的人說,他們哪裡懂得呢?”
陳恨笑道:“方才奴在外邊悄悄看著,還以為皇爺哭了,真是嚇死了。”
“你不是說你是半路折回來的麽?怎麽又悄悄在外邊看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