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清公主雙手攏了攏他的頭髮,才張口,便已覺喉頭哽塞,說不出話來了。
“公主。”陳恨輕聲喚了她一聲,又將玉冠捧到她面前。
她定了定心神,拿起發冠,道:“阿硯,你是個男人啦,你……”她抬頭看天,卻只見宮牆四立,她歎氣道:“你跪的不是這四四方方的天,你明白嗎?”
李硯的雙手在袖中握緊,他微微點頭:“皇姊,我明白。”
得了他這一句話,長清公主便再也忍不住,一低頭,就迅速地閉了閉眼。她將玉冠塞給陳恨:“離亭,你給他束。”
說完這話,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腳步匆忙,地上積水濕了裙擺,染上好陰沉的顏色。
最後是陳恨給李硯戴的冠,他低頭,將簪子別進李硯的發中:“臣逾越了。”
李硯不答。
長清公主回首時見他二人模樣,心道到底是母親慧眼識人,他二人真能這麽一路走下去,也不一定。
之後她遠嫁西北,臨行前,她上三清山與母親見了一面。
就在這間屋子裡,母親素手焚香,虔誠地供奉起一座她不認得的神像。
母親別開她額前的碎發,輕聲道:“阿娘在長安保佑你。”
那時候李硯已經去了嶺南,母親似是話家常一般與她提起:“阿硯走的那日,他來見我,離亭也來見我,我把離亭支出去,與阿硯單獨說了幾句話。”
因要去西北,她心裡難受,勉強打起精神,笑了笑,問道:“母親說了什麽話?”
“我說,叫他凡事多與離亭商量,他答應了。”母親頓了頓,“我又叫他與離亭好好相處,他也應了。最後一句他沒應,你猜是什麽。”
“是什麽?”
“我要他私下裡認離亭做義兄,他沒應。”
她想了想,回道:“阿硯從來骨頭硬,心高氣傲的,不願意低頭,要他認陳離亭做義兄,他肯定不答應。”
母親笑了笑,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要走之前,母親起身,將她不識得的神像一轉,露出後邊的兩個牌位。
一個是她的皇長兄的,另一個是沈禦史府沈大公子的。
母親溫溫柔柔地朝她笑了:“來吧,來給你兩個兄長上柱香。”
“沈大公子?”
“他為給你兄長收屍,連性命都不要了,這是大恩。沈家又被抄了家,這人間再沒人記得他,我給你兄長立牌時,便一同給他也立了。”母親款款笑道,“他二人自小時起,便形影不離的,直至如今,也算是圓滿了。”
長清公主將三炷香舉過頭頂,心道,兄長若是在天有靈,可別叫她在西北待得太久了。
果然,長清公主在西北待了幾年,直到年老的夫君逝世。
李硯策馬衝進匈奴營帳,牽著她的手將她帶上馬背。
風聲自耳畔呼嘯而過,她回頭,只看見李硯肩膀寬厚,已然長成男人的模樣。教她不自覺就想起從前的皇長兄。
隨後四處喧鬧起來,營帳火起,火龍一般迅速綿延向前,火光一晃,她就落了淚。
眼淚滴在李硯的手背上,他低聲道:“皇姊,你別怕,我帶你回家。”
長清公主止不住地落淚。西北的風沙迷眼,她卻足有幾年不曾哭泣,今日被那火光一閃,竟停不下來了。
一直到了安全的地方,她從馬上跌下來,仍是不住地用袖子擦去眼淚。
“皇姊,你別哭啊。”李硯手忙腳亂地哄她,仿佛還是從前那個半大的少年。
她勉強止了淚,很勉強地勾著嘴角笑了笑:“阿硯,你長大啦。”
李硯的肩上中了一箭,原是強撐著與她說話的,見她不哭了,才放下心來,身子一軟,跪倒在地上。
她死死地抓著李硯的手,隨行軍醫給李硯治傷時,也仍是抓著不放。
隨行的軍醫用火燒過的刀子劃開李硯背上的血肉,箭簇丟在木托盤中,悶悶的一聲響。取出箭簇時,李硯也咬著牙,將叫痛聲咽回肚子裡去,變成悶悶的一聲輕哼。
長清公主離得近,李硯雖說得輕,但她聽得清,李硯在極大的苦楚之中,或許是神志模糊了一陣,喊了一聲離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