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葉尚帶著雪水,濕潤潤的兩片。
陳恨低著頭,一面擺弄手中竹葉,一面對小廝說:“你家公子與我,到底相識一場,算是君子之交。我兄長從前又與他交好,我不能放著他不管。”
他溫聲道:“你回去對他說,若是陳離亭還能勉強入他的眼,趁著徐右相不在,我偷摸著去看看他。他要是覺得我煩,那就算了,我讓吳小將軍來看看。”
陳恨將兩片竹葉做成個螞蚱,交給小廝:“沒帶什麽貴重東西,這個小玩意兒算是哄他高興的,他喜歡就留下,不喜歡隨手丟了也成。我看他房中炭盆子燒得旺,就是燒了也行。”
“他有事情不跟我說,大概是不喜歡我摻和他的事情……”陳恨頓了頓,抬手再折了兩片較小的竹葉,歎了口氣,“罷了,我再給他做一隻母螞蚱吧。”
最後那小廝用一根長長的草莖將幾隻螞蚱全串起來,吊在手上活像是個炸串兒。
那小廝從暗道回去時,徐醒正睡著。
天色漸晚,夜裡就要轉涼。他放輕了手腳,走到炭盆邊將炭火撥得旺了些。
他原想直接將那人送的一長串螞蚱全丟到火裡去燒了的,後來想想,還是將它們照著大小順序排好了。
原本徐醒一時生氣,在榻前隨手一抓,用來丟他的詩集被徐醒自己撿了回來,仍舊放在床頭。
他抓起那詩集時,手上用的勁兒大,將紙張都捏皺,舊書似的。徐醒便將它捋平了,還找了書尺壓在上邊,想把它變回原樣。
陳恨送他的螞蚱就被放在那詩集上邊。徐醒醒來時,還恍恍惚惚地盯著一堆螞蚱看了好一陣兒。
他隨手撚起一個,握在手心裡,把玩了有一會兒,將竹葉的棱角都磨平。
小廝將陳恨的話一字一句,分毫不差的轉給他聽:“‘……罷了,我還是再給他做一隻母螞蚱吧。’”
聽見這話,徐醒便不自覺笑了笑,一時失神,手中那隻母螞蚱就掉在了被子上。
他垂眸,看了看那螞蚱,說:“你把今日他送來的詩集拿來,趁著我精神頭好,看兩頁。”
小廝勸他:“公子還是再睡會兒罷,詩集什麽時候都可看,別勉強了自己。”
徐醒笑道:“不勉強。”
*
日漸落,撥開層層疊疊的枯枝,找不著路,陳恨翻牆從廢園子裡出來。
方才那小廝對他說,看園子的是個歪脖子的老頭兒。
出來時陳恨看見他了,他就坐在園子門前的台階上,用破爛的巾子圍著脖子,帶著破布帽子,看不清臉,身邊放著一根竹杖與一個破碗。
陳恨想起昨晚李硯與他說的,李硯在城東也見了一個這樣歪著脖子的人,當年江南的涉事官員。
他忽然就明白了,這人恐怕是徐醒有意推到李硯跟前去的。
或者說,這些年來,就是徐醒在暗中養著這樣一個證人,他在等機會,等著能為當年那事兒平反的人。
走出了園子所在的街道,陳恨也就認識路了。
他是騎馬去的徐府,他自個兒從暗道出來了,他那馬還拴在徐府圍牆邊的樹下。
這時候徐歇在府上,他也不敢回去,只能一個人走著回宮。
途經糕點鋪子,他從錢袋子裡翻出兩個銅板,買了兩塊梨花糖吃。
冬日裡天晚得早,一過酉時便有人在街上打更。
正吃著糖時,聽見打更的聲音,陳恨才忽然想起,昨晚上他與李硯約定好了,要是這時候還不能回去,李硯就要去徐府找他。
陳恨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將梨花糖用油紙一裹,塞進袖中,邁開步子趕忙往徐府的方向跑。
倘若李硯真去了徐府,那才是惹了大麻煩了。
打草驚蛇不說,什麽事情都沒部署好。正面與徐歇對上,徐歇門生府吏眾多,根基深厚,李硯隻登基一年,誰勝誰負實在難測。
天色漸漸暗了,自徐府兩條街外,就沒有了行人。
陳恨留心看了看,李硯人全躲在小巷子裡,腰間佩刀佩劍,已然出鞘半寸,是隨時準備動手的模樣。
他只能加緊了腳步跑上前,最後在長街街尾看見李硯。
李硯一身窄袖便裝,一手按在腰間佩劍上。背靠著牆,抬眼看了看天,天色暗了,他冷聲道:“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