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忘遙歎了口氣,“嘖,情兄,我怎麽,有一種負罪感。”
“你當然有負罪感,人家看了你這麽久,你頭都不回一下。”顧情淡淡道。
陸忘遙心裡亂,撓了撓頭,“我不好意思啊,”他說“飄搖怎麽跟個小媳婦一樣。”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漸漸走出了村莊,陸忘遙這才敢回頭看了看,明知道身後什麽都沒有了,卻總感覺有點空落落的。
幾乎與此同時,無爭和詹星若已經快馬加鞭地趕去了太傅的故居。
太傅的兒子,是乘風侯手下的一名副將,在乘風侯謀反之前,太傅就已經告老還鄉了,出了京城不遠,就是太傅的故鄉,那裡有月渚為數不多的水稻田,太傅離朝,皇帝給了很多賞賜,但是他什麽都沒要,只求了點田,然後自己用積蓄在鄉間建了私塾。
無爭派下去的探子手腳麻利,很快問出了陸忘遙的身世,太傅雖然不姓陸,但的的確確有個姓陸的孫子,陸忘遙跟的母姓。
“我記得當年立儲,我和你來過這兒。”無爭望著一望無盡的白,感歎道,“那時候太傅還在,可惜□□有規矩,要是能來看看他就好了。”
詹星若沒應。
無爭微微搖頭,“不知道太傅隱退後,過得怎麽樣。”
“太傅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太子不必擔心。”詹星若站在他身後,這麽多年,無爭已經習慣了被詹星若直呼大名,突然一改口叫太子,無爭笑了笑。
“我知道。是我沒有能力,才讓太傅不得不離開京城,我們查到了章太尉和邊疆的白銀流失案有關,卻找不到證據。”
“太子何必妄自菲薄,當年沒有你著手調查,太傅又或許受到更大的牽連。”詹星若道。
“除了太傅,我還覺得虧欠一個人,當初是我猶豫不決,才沒保住他。”
詹星若應著無爭的話微微抬起頭。
無爭接過詹星若的目光點了點頭,“就是乘風侯。倘若顧成淵真的是乘風侯的孩子,那這裡就是他兒時生活的地方。”無爭蹲下來,抓了一把地上的雪,“我沒見過他,小時候的他,長什麽樣子?”
詹星若微微昂起頭,他的確見過顧情一次,但那時候的顧情還是個孩子模樣,他自己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當日牢房燈光昏暗,實在看不清什麽,他那天故意披散著頭髮,為了遮掩扯走顧情玉佩的動作。一切行動得匆忙,那時的他也很緊張,完全想不起來顧情的臉了。
詹星若搖了搖頭,腦海裡只有顧情現在的樣子,含情脈脈,又或不懷好意。
如果那是顧情第一見他,顧情又會不會記得他那天的樣子呢?
“當年侯府被人放了大火,我猜應該就是章太尉。”無爭說道,“不然也不會無端起火,把侯府燒的一乾二淨,什麽都沒留下來,顧成淵最後都沒有見過乘風侯一眼,章繼堯下手真是徹底,連點念想都沒給留。”
“不用什麽念想。”詹星若突然開口道,“當年乘風侯給我的回信中,特意囑咐我,如果他死了,不要告訴他兒子真相。”
無爭皺起眉,轉向詹星若,“你的意思是,顧成淵一直以為乘風侯就是反賊?”
詹星若沉重地點了點頭,“我把乘風侯的信,原封不動地轉達給太傅了,如果太傅按照我說的做了,那顧成淵現在,應該是恨著他父親的。”詹星若說著,腦海中不斷地回想著,關於那天晚上牢房裡的小顧情,他也並非什麽都不記得,他掐著顧情的臉,裝模作樣地看時,倒真的記住了一點東西。
就是顧情的眼睛。
裡面轉滿了眼淚,卻憋著不肯哭出來,詹星若還在那瑩瑩剔透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十載春秋一晃而過,難得又見到了當年的少年郎。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詹星若道,那是他第一次救人,第一次身負使命,第一次以身犯險,確定顧情離開京城後,詹星若總是掛念著,卻抽不開身,只是偶爾給太傅寫幾封信,問問顧情的情況,或者托人從京城給太傅送去些吃的,說是當給顧情補一補身體。後來戰事多起來,詹星若的信就越來越少,到最後的某一天,太傅突然離開了。
“我那時候都沒來得及問他的名字,後來給太傅寫信,為了防止意外,都是用‘他’字代替的,也從來沒提過名字。”
“太傅是為了保護他。”無爭說,“顧成淵現在不向外人透露其名,也是為了自保。滿天關除了顧府的貼身傭人,沒人知道他叫顧情。”
詹星若心裡忽然抽動一下。
想起了他每次見到顧情,顧情都伏在他耳邊,輕輕軟軟帶著懇求地說“顧某單名一個情字。”
或許“顧情”兩個字,太久沒被人叫過了吧。
“無爭,你覺得,乘風侯為什麽不願告訴他真相?”
“為了保護他?乘風侯都無能為力,何況他呢?”無爭道“對乘風侯的仇恨,他尚且承擔的起,對章繼堯的仇恨,他要怎麽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仇恨會吞噬他的。”
詹星若沒作聲,只是輕輕歎了歎氣,輕輕地攥住了當年從顧情身上扯下來的半塊玉佩。出於某一種最原始的情懷,這塊玉佩,詹星若一直戴在身上。
寒風乍起,中原的雪也同北方一樣,凜冽而決絕,顧情將頭髮束好,當真隻穿了當日和陸忘遙說話時的那件單衣,披著黑色的披肩,貂的毛皮與雪一起,發出盈盈的光。
顧情坐在顧府的閣樓上,一邊看外面的風雪,一邊小飲著溫熱的酒。耳邊傳來一響又一響的腳步聲,顧情並沒有回頭,隻管照舊喝酒,聽風。
“顧老爺好興致。”那腳步聲停了,身後傳來一個男人輕佻的聲音。
“呂王的雅座我已經派人準備好了,呂王何必站著說話?”顧情沒有回頭,輕輕放下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