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追無意識用拇指掐著韁繩,手指被粗糲的繩子磨地通紅。
接生是項慢活,俞聶生分出一部分藥童繼續收集災民情況,剩下的幫他一齊接生。床單需要有人舉著,雙手舉起頗為費力,且一個人根本支撐不了多長時間,需要輪換。百姓自發去找能夠支起床單的木棍,給孕婦灌下去的催產藥才剛發作,床單便都不需要人為舉起。只需要有人看著,防止撐著床單的木棍倒下。
接生是項慢活,直到傍晚才結束。
嬰兒嘹亮的哭聲將所有人的疲憊驅趕,安靜許久的人群再次躁動起來,洵追揉揉發困的雙眼順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
俞聶生和宋南屏身上都沾著孕婦的血,藥童舉著清水給二人衝洗手臂上的血跡,俞聶生低著頭,洵追看不到他的表情,卻依舊能感受到他的喜悅。
這裡見證一個新生命降臨的每個人都很開心,仿佛是自家喜事一般,女人們幫助藥童處理生產現場,漢子們小心翼翼屏息就著老婦人的手看剛出生皺巴巴不怎麽漂亮的嬰兒。
“不去看看嗎?”不知何時宋南屏已來到洵追面前。
洵追立即將放在遠處的目光收回,宋南屏又道:“孩子很健康,不過產婦需要休息,還有大量營養,要是沒有母乳嬰兒也會死。”
“什麽意思。”洵追問。
宋南屏:“幫人幫到底。”
洵追聽罷頗覺好笑,住著人家青藤山莊上好客房,享受侍女藥童的伺候,好吃好喝不間斷供應,要有多麽不要臉才能說出幫到底這三個字。
自己寄人籬下,倒想著慷他人之慨。
孩子平安出生值得慶祝嗎?是,醫者很高興,保住女兒性命的老夫婦心懷感激。
那麽接下來該如何生活?一個跑了丈夫的女人,上有父母需要孝順,下有嗷嗷待哺剛降世的孩子。丈夫不回來,她就是守著三從四德還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活寡婦。
洵追自始至終未靠近一步,遠遠坐在馬上等待俞聶生與宋南屏回來重新上路。
俞聶生也不同意照顧這對母子,現在情況特殊,青藤山莊雖救助災民,但到底不是善堂。今日走進來一對母子,明天就會有大批難民上門乞求收留。
其實也不怪宋南屏有這種想法,醫館出身的少爺,自己又是大夫,自然會對救治過的患者產生同情。
洵追問宋南屏,你母親經常教訓你對不對。
宋南屏一愣,沒明白。
俞聶生噗嗤一聲笑出來,更顯得宋南屏智力不足。
來之前沒想到會遇上孕婦,天色漸晚回山莊不安全。一行人中,洵追的地位最重,俞聶生詢問洵追的意思,洵追表示聽俞聶生安排。
俞聶生道:“既然陛下讓我做決定,那麽今晚就在山莊內的醫館休息一晚,陛下放心,這間醫館不是為了治療患者。”
“也是為研製藥物嗎?”洵追問。
“對。”俞聶生答,“總在山莊研究倒不如離瘟疫近一些。”
有一點洵追一直想不明白,瘟疫在南方少說也爆發了三四個月,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有解決的辦法?
“以前研究藥方快,是因為病發症狀和記載中相似,可以在記載的基礎上研究,這次瘟疫和之前不同,所以要多費些時日。不過現在已經有很大進展,已經將初步研究好的藥方用於治療重症患者。”俞聶生問洵追,“不知道京城進展如何?”
“京城發現瘟疫的時間比這裡晚,走之前還未有任何成果。”宋南屏最了解,他代洵追回道。
折騰一下午,眾人餓得前胸貼後背,特殊時期城內沒什麽好東西,醫館的廚子下了一大鍋面,配上簡單的菜碼端上來,眾人捧碗分食。洵追也跟著吃了些,挑食也得分時候,若是現在挑三揀四未免太矯情。
可能是自早晨在山莊用膳後再未進食,竟覺得自己平日不怎麽吃的面食格外好吃。
飯後俞聶生還得翻看醫館出帳,洵追則上樓休息。
睡前宋南屏送過一次藥,看著洵追一滴不落喝下去才放心離開。
洵追躺在床上望著素白的帳子,輕輕揉了揉發酸的胯,今日在馬背上太久,身體一時適應不了。自從宋南屏管著他的身體,最近休息的時間沒有之前多,精力也比在宮中要足。至現在,洵追也不大清楚宋南屏醫術是好是壞,隻覺得這人神奇的很,什麽都懂一些,但好像又沒一個特別精通的。
宋大夫有一個毛病,喜歡看著病人將藥喝完才肯走。
洵追趴在床頭乾嘔了會,什麽都沒嘔出來,心中莫名火大。
在陌生環境中休息總是不安穩,天蒙蒙亮時洵追便已穿戴好坐在堂下,這時也是醫館忙碌的開始。醫館內所有人燒水煮藥,保證百姓清早起床來領取藥物時供應充足。
青藤山莊有自己嚴苛的規矩,一切藥物出庫以及熬製都需三人以上作證記錄,為免某些手腳不乾淨的偷取藥物去黑市上販賣獲取暴利。帳房先生也配有兩名,分別做記錄,月末結余時請另外的先生計算。
難民聚集在城外,城內的百姓則都留在家中盡量減少出門,偶爾出門也只是去官府領取糧食,去醫館領取預防瘟疫的藥物。整座城好似一座無人之境,街道四周商販的攤位還在,沒來及扔掉的垃圾也都裝袋整齊放在攤位內。
洵追出門遛彎時,跟隨他們一起來的藥童正好從門外進來道:“小公子是要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