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官府在水災發生時,沒有安置受災百姓,更沒有做好防疫措施,一昧隱藏瘟疫,等瘟疫真正爆發後束手無策。百姓天天去官府敲鼓罵喊,等來的只是衙役們的棍棒。
“朝廷派發下去的賑災款層層剝削,留在百姓手裡的很少,如果不從源頭管制,瘟疫很快就會傳到京城。”晏昭和道。
“死了很多人,有些人不是沒人收屍,而是全家人都死於水災。”
洵追沉默,他的確想過水患的後果,可沒有想到會這麽嚴重。他第一次遇上這種自然災害,在自然的力量下,人顯得渺小而無助。
京城歌舞升平,南方民不聊生,未免太諷刺。
“我沒上朝那日,聽說你又從國庫裡撥了一批賑災款下去。”晏昭和問洵追,“你覺得這些發到百姓手裡的時候,又能比第一筆賑災款多多少?”
蠟燭的燭芯太長,隨著窗外吹進來的涼風而晃動,黑煙順著燭芯升起,晏昭和用剪刀將一半燭芯挑斷。
“現在最缺的其實還不是糧食,官府受不了百姓暴動會稍微開倉放糧。藥物和大夫是治療瘟疫的唯一辦法,青藤山莊燒了一半藥材,先不說大夫夠不夠的問題,最重要的是補上缺失的這部分藥材。”
“從哪補?”洵追寫道。
“從太醫院撥出來一部分太醫去南方,和當地大夫一同研製治療瘟疫的藥,再從各個藥商手裡收購藥材,控制藥價增長。”
洵追想了想寫道,“就用藥商手裡的藥材?”
“以朝廷的名義收購,他們不會讓價格膨脹。”晏昭和道,“幾年前我對藥物的定價做過調查,與眾位大臣規定了藥材的價格不得超過的限度,如果查到他們高價出售,立即將其販賣的藥材充歸國庫。”
晏昭和說這些,洵追一概不知。
他聽得明白,但卻又覺得雲裡霧裡,晏昭和什麽時候下的令他根本沒印象。按理來說,這麽重要的法規他應該知道。
“法規實行那幾日陛下正好病重。”晏昭和為洵追倒一杯水,仿佛洵追不知道很正常。
小皇帝每年都要大病一場,通常也是洵追對外界格外抵觸的時候。不願意見任何人,連太醫和王公公都要小心伺候,有時還會對晏昭和發火。
洵追清晰記得自己衝晏昭和砸藥碗,藥碗砸碎,藥物的味道彌漫整個寢殿,苦澀的味道衝地他乾嘔。可他胃裡空空什麽都嘔不出來,乾嘔了會竟哇地噴出來口血。
嚇壞所有人,也嚇壞他自己。
自那之後,他很少大病中發火。
晏昭和的條例固然能抑製藥價增長,但不能避免藥物大批量流入黑市。朝廷的法規再嚴,放到黑市上就是狗屁,做滾刀肉一錘子買賣的人根本不在乎。
“要提前收購。”洵追剛寫完晏昭和便點頭,似乎是等著他提及。
“藥販之間消息靈通,聽到風聲的不少,可北方的藥販大多都在觀望。青藤山莊已經在暗中大批收購藥材,有件事不得不告訴陛下,只希望陛下聽完不要怪罪臣。”
剛剛還稱呼“我”,“你”,現在倒又成了君臣。
洵追無語,晏昭和果然只有在意有所圖的時候才會認得他是皇帝。
“陛下那筆賑災在運輸途中,臣叫人扣住全數送往青藤山莊。”
洵追皺眉,晏昭和將所有賑災款送給青藤山莊,是想用這筆錢購買藥材?
“陛下的第二筆賑災款,如果購買糧食或是發放給百姓,遠遠不及直接剝削當地官府來的多。臣索性將這些全部都讓青藤山莊購買藥材,只有藥材足夠,才能根本解決此次災害。”晏昭和站起,而後跪倒在洵追面前,“請陛下降罪。”
晏昭和只是將他想不到的地方都考慮了進去,洵追忽然意識到晏昭和那日並不上朝的真正意圖。不是真的想休息,而是想讓他這個做皇帝的真正做一次決定,不論好壞,都是他用自己手中的權力。
他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跪在他面前,做足了一個下臣該有的姿態。
可洵追還是覺得晏昭和並不是在跪,而是給他和自己一個台階下。自己要下的台階是晏昭和擅自打斷自己的決策,而晏昭和要下的台階……是什麽?
一步步從權重中離開,真正走下朝堂。
難道有權力不好嗎?洵追略有些迷惑地眯眼,待到他自己接受不了兩人之間的尷尬與寂靜後彎腰扶晏昭和。
“恕你無罪。”洵追輕聲。
“謝陛下。”
兩人重新回到各自的座椅上,繼續批閱奏折。洵追很少會像這幾日一樣忙到深夜,他不是個能熬夜的人,很快體力跟不上精神,寫字的手也變得越來越慢。
等到他倚在椅子上打盹時,外頭守夜的小太監小聲喊:“陛下,昭王殿下,刑部侍郎張大人求見。”
虛放在手裡的筆啪嗒掉到地上,洵追精神不濟地睜開眼低頭找筆。
“請張大人進來。”晏昭和聲音平靜,還是那副如白日一般的好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