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十歲,不知怎麽就被傳染了。”陳堅回憶起當年命懸一線的日子,覺得有些胸悶,咳了兩聲,“那時候已經死了好多人,但治療藥劑才剛剛被研製出來。全世界都需要藥劑,生產效率滿足不了,最後由聯合國衛生組織出面調停分配。我們這種基因下賤的人,理所當然地被遺忘了。”
一絲陰冷的風迎面吹來,仿佛什麽孤魂野鬼從身體穿過,楊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想開口打斷陳堅,讓他不要再說,可陳堅已然忘記今夕何夕,自顧自道:“當時基地有很多人感染了V-SARS,但除了幾個有錢有勢的可以從外面拿到藥,其他人一旦感染了只有等死。”
“我連著七天發高燒,神志不清。我爸到處求人,可是怎麽也拿不到藥。後來我真的快不行了,他很絕望,聽說外面駐扎部隊有藥劑,就決定去求他們幫忙。走之前他跟我說,讓我等他回來,”陳堅吸了吸鼻子,“所以我就一直等著。”
楊州心臟一陣絞痛,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瓶,仰頭往嘴裡灌。喝得太急,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流。他連忙用左手去抹,生怕喉嚨裡的哽咽被陳堅聽到,便捂住嘴,在大拇指上咬了一口。
他曾經聽過的那個像是杜撰的故事,終於在今天得以完整。二十年前,一個男人翻越基地高聳的圍牆,忍著劇痛爬到營地前,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停止了呼吸。一個士兵掰開他緊握的右手,看見一塊邊緣燒焦的氈布,歪歪扭扭地寫著:“救救我兒子。”
二十年後,這個故事已成為半真半假的傳說,沒有人知道基地裡還有個苦苦等待父親的孩子。
寂靜的房間裡,楊州急促而凌亂的呼吸清晰可聞。陳堅看了他一眼,昏暗中看不清楊州的表情,但直覺出了什麽事。他彎下腰在茶幾上敲了敲,不耐煩地說:“你至於嗎。”
楊州不願他發現端倪,含糊地答應了一聲。
陳堅卻沒那麽好糊弄,忽然沉聲道:“D3,開燈。”
突如其來的光明把楊州的狼狽完全暴露了。他眼圈泛紅,領口濕了一片,在陳堅銳利的目光下,竟然不自在地躲閃起來。
陳堅三兩步走到他面前,右手掐住他的脖子,眼睛危險地眯了眯,“你是不是還瞞著我什麽?”
楊州撐著沙發想坐起來,又被陳堅按了回去。這樣受製於人的姿勢讓他惱火,但此刻他不忍在陳堅傷口上撒鹽,竭力保持溫和:“你放開我。”
陳堅手上的力道反而更重,逼問:“你是不是知道我爸在哪?”
楊州呼吸困難,下意識地往陳堅小腹踹了一腳。陳堅松開他,後退一步。他盯著楊州,眼神裡的熱切讓人難以承受。
楊州站起來,抿了抿嘴唇。那一刻他腦海中掠過許多個念頭,仿若颶風過境,最後什麽都沒剩下。
“他死了。”楊州機械地脫口而出:“二十年前就死了。剛走到營地門口就死了。”
他連說三個“死”字,房間裡溫度驟降,陷入了讓人窒息的靜默。
陳堅木然地望著他,仿佛靈魂出竅一般,整個人僵住了。幾秒後,他右腿一軟,身體向一側倒去。
楊州“你”字還沒出口,陳堅已經撐住旁邊的壁爐架,堪堪穩住身形。他眼神失去焦距,臉上無波無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