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堅離他很近,自然注意到了這個小動作。他知道楊州在思考,他思考的時候總喜歡盯著腳下某個固定的點,等抬起頭來時,就會提出一個個睿智、犀利又合情合理的觀點。
可陳堅不想看到這些。他甚至為自己還能注意到這些細節而感到可悲。這幾天他一邊把楊州當作“那個女人”罪惡的結果來恨著,想要離他遠遠的,一邊又忍不住想見他,想要回到曾經那種戀人未滿的狀態。他無數次懷疑,也許自己真的瘋了。
“我們……”楊州斟酌了一會,剛開了個頭,就被陳堅打斷,“坐下說吧。”
楊州眉頭微微一揚,最後含糊地“嗯”了一聲。
他們走到壁爐邊,有一會都站著不動。後來楊州先挑了一張沙發坐下,陳堅這才選了離他最遠的一個位置。
他們好像兩個談判的生意人,彼此正襟危坐,一臉凝重。但陳堅沒有和他打架,沒有口出惡言,楊州覺得已經是個良好的開端了。
“我母親……”他剛說了這三個字,就看見陳堅皺起眉頭,緊閉的嘴唇蠕動著,似乎不爽到了極點。楊州略一停頓,接著說:“其實一直很牽掛你們。”
“如果你就是想說這個,”陳堅不耐煩地打斷他,一拳砸在沙發扶手上,“那我們沒什麽可聊的。”
楊州朝他的方向探過身體,直直注視著他的眼睛,神色懇切,“我知道你恨她拋棄了你,她確實犯了大錯,可是當時她年輕,遇到大事慌了神也是可能……”
陳堅發出兩聲冷漠的譏笑,楊州驀地閉上嘴,不想再說下去了。
可陳堅不放過他,就那樣好整以暇地坐著,咄咄逼人地質問:“慌了神?一慌就慌三十年?我問你,在我吃不飽穿不暖跟人打架鬥毆的時候,她在幹什麽,你又享受著什麽樣的生活?”
楊州的心跳變得沉而緩,他發了會怔,低聲問:“所以,你也恨我,是嗎。”
是啊,陳堅想,他當然恨他。他是一樁罪惡誕下的果實,奪走了自己也許有機會享受的家庭溫暖,他被教養得溫文爾雅,襯得自己粗俗無禮。
可陳堅明明那麽恨他,當他望著楊州白玉般的臉,和略帶茫然的霧蒙蒙的雙眼,卻怎麽也說不出一個是字。
這樣的猶豫讓陳堅對自己產生了厭惡,最終他以一聲不屑的冷哼作為回答。
楊州動了動僵硬的胳膊,換了個坐姿。他輕輕呼了一口氣,感覺整個身體的熱度都隨之散去,一顆心變得冰涼。
“所以,因為你發現我們是……”楊州喉結滾動,艱難地說出那兩個字,“兄弟,我們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是嗎。”
陳堅暴躁地揪著沙發墊上的短絨毛,不知不覺弄禿了一大片。他舔了舔下唇,舌尖觸到了粗糙的乾皮,忽然一陣沒來由的心酸。
“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他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