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柳輕煙？”

李青山也回頭看到她，詫異的開口。

“你認識？”陳伶問。

“見過幾面，她也是我們柳鎮的。”李青山微微點頭，“她家之前是做絲綢生意，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日子過的也不差，不過聽說後來好像出了點事情……他爹死了之後，家裏欠了钜額債務，之前依附她們家的親朋好友全跑了，一下子跌入深淵。

我記得去年冬天的時候，她還一個人拖著車，頂著大雪挨家挨戶的敲門賣絲綢，當時她也就十六七歲？

唉……當時我們家的生活情況也不是太好，否則，我多少得買一點。”

陳伶微微點頭，看著少女前行的背影，若有所思。

柳輕煙低垂著頭，似乎根本不敢擡頭看人，蹣跚的穿過過道之後，默默地在最邊緣的觀衆席上坐下。

然而，她纔剛坐下，前方就傳來一陣喊聲：

“16號？16號人呢？？”

柳輕煙身體微微一震，雙手撐著椅子又緩慢站起，拿著那塊“16號”的牌子，邁動雙腿儘可能快的往舞臺跑去。

“我……我在這。”她小聲說道。

“怎麼慢吞吞的？快上去表演，別浪費大家的時間。”

一位評委冷冷開口。

柳輕煙一步步走上舞臺，此刻的她穿著一件黛色寬袖上衣，下身是一件過膝的黑色褶裙，頭髮被編成細長的幾縷分散在肩頭，隨著她的步伐微微飄動。

她走到舞臺中央，目光掃過前排的評委席後，看到其中幾人的樣貌，身軀微微一震，立刻低下頭去。

“16號柳輕煙，你還在等什麼？？”見她遲遲不開始，評委越發煩躁。

柳輕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閉上雙眸……下一刻，她動了。

她的纖細的手臂輕輕擺動著，如同撥開水中的荷花，在微風中搖曳生姿，黑色褶裙隨著輕盈的腳步在舞臺上旋轉，彷彿輕舞於青石板路上的精靈，牽動著所有觀衆的心。

與15號的搔首弄姿完全不同，即便是陳伶，也能看出這女孩的舞蹈天賦絕佳，每一次舞步落下，都渾然天成，此刻整個觀衆席都被她的動作所吸引，連呼吸都放輕了。

朦朧的黑色編髮在動作中飄散，柳輕煙似乎已經陶醉其中，她的身形柔軟的向後仰倒，自然的勾勒出少女的曲線，不燥不媚，卻有種勾人心魄的美感。

“好美的舞。”就連李青山都忍不住誇讚，“她簡直是爲舞蹈而生的……就算是紅塵主城裏，能跳的像她這麼好的人，應該也不多吧？”

一旁的報名者也竊竊私語起來，似乎都爲柳輕煙而震驚。

臺下的幾位評委，也愣在原地，似乎沒想到柳輕煙的舞竟然跳的這麼好，但隨即他們看向舞臺上那少女的目光就越發火熱起來。

隨著柳輕煙的舞步逐漸加快，越來越多的高難度動作加入其中，就在她準備輕盈一躍之時，一股無力感便從腿上傳來，

撲通——！

翩躚的少女在幾人貪婪淫邪的目光下，終究還是未能躍起，重重栽倒在地。

這沉悶的聲響將所有人從沉浸中驚醒，他們錯愕的看著跌倒在舞臺的少女身形，宛若受傷的小鹿蜷縮成一團，凌亂的黑色髮絲下，那張蒼白的面孔在燈光下沒有絲毫血色……

即便如此，並沒有人上去扶她，幾位評委坐在最前面，火熱的目光宛若刮骨刀般割過她的身體，看到她跌倒散亂之後，反而更加興奮了。

柳輕煙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她支撐著身體的雙手不自覺的攥緊，眼眸中浮現出濃濃的不甘與憤怒，

她抿著嘴，艱難的從地上爬起，她的膝蓋已經被摔的烏青，但還是跌跌撞撞的完成了表演……她最終渾身是傷的站在舞臺上，對著下方衆人深鞠一躬。

掌聲響起！

“綜合評分6.5，恭喜通過。”

隨著這聲音響起，柳輕煙沉默的走下舞臺，她低垂著頭，依舊不敢與任何人對視，只在經過陳伶身旁之時，兩人的目光交匯了一瞬。

陳伶看著柳輕煙離去的蹣跚背影，眼眸中微芒閃爍。

柳輕煙的通過，不出陳伶的意料，和李青山這種還沒看清局勢的報名者相比，這個女孩不光自身擁有天賦，而且還洞悉了其中的黑暗，甚至有勇氣邁出這一步……陳伶並未對她有絲毫的輕視或者不屑，恰恰相反，他很佩服這女孩。

天賦，聰慧與果決，同時出現在了一個十七歲女孩的身上，但這也意味著，她將承受遠超常人的痛苦折磨。

接下來的幾位選手都沒什麼看的，李青山也因爲即將輪到自己，而不斷在一旁緊張的複習，每一句臺詞，每一個動作，都力求完美。

終於，他在評委的呼喊中走上舞臺。

看到他的一身戲袍，與精緻的“生角”妝造，幾位評委便低下眼簾，根本沒有正眼去看的意思。

“都什麼時代了，誰還看傳統戲曲……”

“是啊，現在都是歌舞當道，顏值當道，沒幾人愛聽人咿咿呀呀了。”

“今年總部的指標下來了，十二個名額中，傳統戲曲的名額隻佔一個……甚至可以沒有，我看這次其他人也有不少好苗子，不如……”

“我也是這個看法，現在走這條路，很難成爲名角了，掙錢更是別想。”

“主城裏的那幾個老傢夥，也都快不行了……”

“這個李青山，已經連續來了四年了吧？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我看他樣貌也是不錯的，小生嘛，嘿嘿……可惜之前我暗示過他，他好像根本聽不懂，真是個蠢貨，給他機會都不中用。”

“對了，孫主管怎麼還不來？這都幾點了……”

“……”

李青山站在舞臺上，聽不清這些人在說什麼，只是擺好架勢，深吸一口氣，朗朗戲腔極具穿透力，清晰地迴響在場地每一個角落。

“花謝花飛飛滿天，

紅消香斷有誰憐；

手把花鋤出繡簾，

豈忍復踏落花天落花天……”（注1）

評委無人傾聽，臺下也只有寥寥幾人在看，其他人的閒聊聲與開嗓聲在門外此起彼伏，嘈雜無比。

但即便如此，李青山依然挺直了背，眼眸柔情，聲聲清亮，一個人的穿透力壓過了所有的雜音，在舞臺上旁若無人的演出著，陶醉其中。

忙碌衆人中，披著一襲大紅戲袍的陳伶，靜靜地看著李青山，眼眸閃過一抹複雜。

隨著李青山傾盡情感的演出結束，一個冷淡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綜合評分3，下一個。”

舞臺上的李青山微微一震。

在無人關注的舞臺之上，那襲青衣佇立許久，

他自嘲一笑，不疾不徐，對著臺下衆人躬身一拜……

…………

注1：取自《葬花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