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練習成套球操時,周小曼發揮的尤其出色。丁凝在邊上看的目瞪口呆,她從五歲開始練藝術體操,一路從業餘體校走到專業省隊,即使技術算不得頂尖,東西是好是壞還是能一眼看出來的。
女孩兒嘆了口氣,小小聲跟林琳咬耳朵:“難怪教練以前快被她給氣瘋了。你看看她這個動作,立起一字腿,腳夾球轉一圈,手後接球的動作。媽呀,我練死了都做不到。這個妖怪,她是怎麼練出來的這種高難度的連貫動作啊。”
林琳喝了口電解質飲料,無奈地衝她苦笑:“不然咱們教練怎麼會對她期待這麼大呢。反正我覺得吧,她出了事以後,反而脫胎換骨了。就上半年全省錦標賽的時候,還沒有這樣的水平。”
丁凝卻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小小聲和林琳打聽:“她怎麼樣啊?她以後都不回家了嗎?”
林琳嘆了口氣,有些同情地看著周小曼的方向:“能怎麼辦?那天的節目你不也都看到了麼。她家絕情到什麼地步了。小曼出院沒人接,就記得小的要文藝匯演了。癲狂的噢,骨頭架子沒二兩重,以爲多了不起呢。
呸!就那種規格的活動,我們都不稀罕去的,還覺得多驕傲呢。
他們早點兒說不去啊,我們去接小曼,直接回隊裏。專門會做表面文章,假惺惺地騙教練裝好人,結果連家裏門鎖都不打一聲招呼就換了。這對姦夫淫婦還有臉說什麼,回醫院幫小曼打聽休養注意事項。他連人都沒見一眼!這麼多天了,他們過來看過小曼沒有?我家離省城坐車要兩個多小時呢。我媽還每個月過來一趟呢!”
生活頻道拍完片子,就連夜剪輯後期製作,第二天就將這期節目給播了。這算是個新欄目,叫做《南城人的一天》。
周小曼作爲頭一期節目的嘉賓,可謂是結結實實地小火了一把。
節目製作人雖然被領導罵了個狗血淋頭,但還是頗爲得意。現在廣電系統改革,要重組成國企。企業要生存,第一要素是掙錢。做的節目沒人看,誰願意投廣告啊。
攝影師赴了師弟孫喆的飯局,喝得醉醺醺之際,跟他開玩笑:“哎呦喂,你小子,對人家小姑娘未免太上心了點兒吧。嘖嘖,師兄還是要教導你,滿了十四歲你情我願是男歡女愛,算不得誘姦。可還是掩蓋不了禽獸的事實!”
孫喆笑著罵了一句:“別胡說八道,我的年紀,能給人家當叔叔了。我就是吧,就是覺得這姑娘挺可憐的。”
師兄愣了一下,旋即打著飽嗝,嘆了口氣:“確實夠慘的。嘖,這叫什麼事啊。我一大老爺兒們,沒家沒口的,都覺得這人不成樣子。”
孫喆喝了口啤酒,給自己剝了隻小龍蝦的尾巴,慢條斯理地往嘴裏放,半晌才冷笑一聲:“這種人,天生賤骨頭,別人不能對他有心。只有讓他一輩子跪著,他才能自在。”
師兄“喫喫”笑了,摸著下巴問孫喆:“哎,你說那個什麼薑黎,到底圖什麼?好歹也是書香門第,按出身,勉強也算得上個名門閨秀。怎麼著,就非得看上個向下討了老婆的鳳凰男呢?還不惜逼著人家離婚,自己上位。這男的,就這麼魅力無限?得了吧,除了臉好點兒,也沒見他有什麼出奇的。”
夜市攤主又給他們上了一瓦罐土雞湯。孫喆一面勸師兄嚐嚐,一面冷笑:“誰知道呢。說不定有的人,天生就愛從嘴裏搶飯喫,當小三有癮。”
師兄愣了一下,點點頭:“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那個什麼女明星,不是拍一部戲就發展出一段真愛嘛。專門勾引人,就爲了證明自己有魅力。嘖嘖,這要是真這樣,保不齊有人頭上要綠啊。”
孫喆似笑非笑。以他一個攝影師的直覺,姓周的男人,頭上早綠了吧。眼神是最會出賣人的,微表情一樣。要說薑黎跟那位“荀叔叔”是清白的男女關係。啊呸,都男女關係了,還怎麼清白。
就是不知道,這位荀先生,到底是個什麼來路。
他喝了口土雞湯,把雞爪子給啃了。車牌號他是記下來了,總能打聽出點兒什麼。不過不知道,這位周文忠周高工是不知情,被矇在鼓裏,□□插滿頭;還是朱溫兒子再世,拿老婆討好皇帝爹,換取榮華富貴權勢地位。
這就跟主人和寵物貓一道看美人魚,關注點分爲上半身和下半身不同一樣。這邊,兩個成年男人的話題已經發散到周文忠夫妻的夫妻關係上了。那頭,體操館裏,林琳和丁凝一面互相監督動作,一面注意力還集中在可憐的同伴身上:“老實說,我寧可一輩子出不了成績,也不想這樣。孤零零的,連個問她的人都沒有。”
林琳幫做腰胯柔韌訓練的丁凝保持平衡,突然間冒出一句:“我以前覺得小曼怪怪的,會突然間反應過度,老讓人覺得不舒服,有種說不出的距離感。現在想想,我要是過著那種日子,沒瘋就不錯了。還說什麼其他啊。”
丁凝忿恨道:“要是有人敢這樣對我,我先拿把刀痛死他們。”
林琳焦急起來:“你別亂來,殺人償命的。”
丁凝瞪眼:“他們先欺負我的。”
林琳直接一個白眼球送過去:“誰能證明?你又不是沒看到。都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根本都喪盡天良。防衛過當也要坐牢的。說不定人家還說你是故意挑釁滋事。再說了,那麼多人,你一把刀能捅死幾個?別把自己先給搭進去了。”
丁凝還想說什麼,助理教練先過來瞪眼了:“好好練習,別開小差。你倆要有人家周小曼一半努力,我就謝天謝地了。”
兩人吐吐舌頭,繼續做練習。
被她們議論著的周小曼,又一次開始成套球操訓練。成套動作是薛教練請體院體育舞蹈系的教授幫忙編排的。雖然剛纔大家都說好,連一貫嚴格的薛教練都露出了讚許的微笑。可週小曼還是覺得差了點兒味道。技術難度上去了,流暢度不夠。她整個人也沒能完全融合進去,浮於表面。
女孩子憋著口氣,一遍接著一遍將成套動作來回重複著。大家一開始叫好,後面就覺得她太較真了。
薛教練皺著眉頭過來,忍不住說得意門生:“不要著急,就這樣,上了賽場,前三都有希望。”
周小曼搖搖頭:“不行,還是差了一些,我覺得我能做的更好的。”
薛教練搖搖頭:“不用逼自己。你才十四歲,十四歲就到了巔峯的話,你後面十年的時間幹什麼?順其自然,逼自己沒有意義。這個禮拜天,你不許再加練,出去逛逛,看看街上的人啊車子啊商店啊。活泛點兒,別怕。那些風言風語,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們籃球隊的教練已經罰過那個孫強了。你要是把這種事當回事,才真叫中了他的圈套呢。”
說怪話,糟蹋女孩子的名聲圖個什麼?以爲人家名聲壞了,再去佔便宜就理所當然了。這點兒齷齪的心思,以爲大家眼睛都瞎了呢!
周小曼微微喘著氣,看著教練。
薛教練摸摸她的腦袋,笑了。她拍拍手,招呼隊員們集中起來:“好了,我知道最近大家都練習的非常認真刻苦。今天我們休息一個小時,去看籃球比賽,放鬆放鬆。”
然而周小曼並不願意休息,她覺得就差一點兒了。她覺得自己已經摸到了那個世界的門邊,她不想現在停下來。
薛教練眉頭微蹙,最終卻並沒有勉強自己的這位弟子,招呼助理教練帶著其他人去看籃球賽了。
孟超在場邊做著熱身運動,偷偷瞄著場邊。勝哥說其他隊的人都過來看比賽了,他就是想看看都有哪些人。
大家嘻嘻哈哈的,把這當成坐牢放風時間,三三兩兩地進了籃球館。羽毛球隊的來了,擊劍隊的也來了,甚至連舉重隊的都來了,就是不見藝術體操隊的隊員們。
勝哥在邊上翻白眼:“好好準備,不想丟人就好好在場上削死他。在場下打架鬥毆,算什麼英雄好漢?”
少年沒吱聲,抿嘴嘴巴,一雙眼睛殺氣騰騰地上了場。
體操館裏,空空蕩蕩的,只剩下薛教練跟周小曼。悠揚舒緩的樂曲聲中,周小曼再一次在地毯上翩翩起舞。道具球彷彿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伸展自如。
跳步開度起碼有二百三十度,沒有天賦,就是再拚命練,都難以達到。轉體動作規範固定,重心平穩,阿迪丟轉體三圈人都穩穩當當。這套球操,完成到這個程度,已經可以說讓人眼前一亮,相當驚豔了。
薛教練覺得自己撿到寶了,任何教練在碰到天賦卓絕的隊員時都會興奮莫名。她拍了拍手,招呼周小曼到自己身邊,正色道:“可以了,你的技術水平沒問題。雖然你之前沒有系統練習,但身體底子不比別人差。”
周小曼認真聆聽著教練的指導。她恢復了大部分記憶後,才發現,其實上輩子的她,也喜歡藝術體操。就是每年寒暑假被迫回鄉下時,她都偷偷躲在房間裏,一邊壓腿,一邊寫作業。那些別人看來枯燥乏味的基礎訓練,卻能夠幫她帶來心靈的安定。
如果不是太痛了,太害怕了,太絕望了;上輩子的她,也許不至於走到主動放棄藝術體操那一步。她以爲放棄生命中唯一的那點兒光,就不會被黑暗所排擠。
感謝那些從心底發出的熱愛吧,她的身體沒有僵死,上天賦予她的才華沒有完全被剝離。
“你現在欠缺的是,放鬆。對,就是放鬆。”薛教練擦了擦她額上沁出的汗珠,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已經努力去放鬆自己了。這不怪你,想要完全舒展自己,本身就非常難。但是,小曼,我要告訴你。藝術體操最大的特點就是藝術感染力,你看,像球操啊帶操啊,特點是柔和舒緩。你得讓自己成爲柳枝,柔韌起來。”
看著面前的女孩默不作聲,薛教練笑了:“我知道你身體柔韌性一流。不是指這個,我說的是心,心也要柔和舒緩起來。聽我的,這個禮拜天,不要再加練了。你需要出去好好放鬆一下,看看天空,看看鳥兒,看看行人。沒事的,好飯不怕遲,不用擔心。就你現在的水平,只要上場好好發揮出來,全國比賽拿名次,不是難事。”
周小曼輕聲“嗯”了一句,起身去保健室裏做訓練後的肌肉放鬆。
保健醫生一見周小曼就笑:“喲,你怎麼到現在纔過來啊。丁凝她們都去看籃球比賽了。你怎麼不去?”
周小曼躺在治療牀上,搖了搖頭:“我要練球操呢,不去了。”
放鬆到一半的時候,丁凝跟林琳嘻嘻哈哈笑著過來了。丁凝眼睛亮晶晶的,朝周小曼一個勁兒嚷嚷:“小曼,你那個傻大個兒好酷啊!把那個碎嘴子涮的不行。”
周小曼猝不及防,被她拍上了肩膀,嚇得人一哆嗦,無奈道:“都說了,人家跟我沒關係。”
丁凝翻白眼:“不管有沒有關係,人家可是爲了你,跟那個什麼孫強幹了一架啊。嘖嘖,孫強那傢夥可是改過年齡的,大他好幾歲呢。人家直接就衝過去揮拳頭了,還沒少喫虧。他們教練都快氣瘋了。哎,林琳,你幹嘛捏我啊。”
薛教練沉著臉進來,冷笑道:“你要是再這麼無所事事,我也要瘋了。”
一羣小姑娘趕緊起身,戰戰兢兢地互相偷偷使眼色。
薛教練表情淡淡的,看了眼周小曼,又轉頭看在場的其他弟子,吩咐道:“今晚好好去上音樂鑑賞課,加強加強音樂領悟力。我們的藝術體操表演,一定要自然流暢。要是領悟不了,光靠著擠眉弄眼,這操也就白練了。”
原本這個禮拜天,按照上面領導的意思,藝體隊也該閉關訓練的。不過薛教練手一揮,放弟子們出去玩兒了。憋死了孩子們,上場的就是一個個僵硬的木偶。沒有靈魂的藝術體操,還怎麼稱之爲藝術體操。
周小曼跟孫喆約好了去工作室拍照片。薛教練不是說她缺乏藝術表現力嗎?她想聽聽專業人士的意見,怎麼才能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