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阿奶。
張行止接的很快,他正好也有話想問他阿奶,拿起手機朝館外走廊過去前隻給鍾亦留了一句:“後面還有幾張作業,你講吧。”
全班寂靜,所有人都看著他們老張。
等張行止的背影徹底消失,鍾亦第一時間朝坐在第一排的男生招了招手,道:“鄭琦,來扶一下我。”
剛張行止出去接電話,連帶著把他的登山杖也拿走了。
那個叫鄭琦的男生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自己在鍾亦這裡竟然也會擁有姓名,趕緊起身一陣小跑過去。
孩子們這才意識到原來剛剛鍾老師在他們老張面前是裝硬氣,實際沒有登山杖,根本走不了路。
“竟然記得我嗎?”鄭琦乾著扶人的美差,甚至覺得自己聞到了他們鍾老師身上清爽的香水味。
“怎麽不記得。”鍾亦笑了,“第一節 課點名的時候,王寺恆說你上廁所,但其實是曠課的那個。”
把人扶到座位上小夥子臉都紅了,支支吾吾哼唧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就那一次,後面的課我都按時來了。”
“得來啊,不然掛科嗎?”說著,鍾亦一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道,“那我就來繼續講了?我剛偷偷聽了一下,你們張老師好像對照片要求很高啊。”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還是坐在鍾亦右手邊的學生率先開的口:“老張剛生氣了沒關系嗎?”
鍾亦俏皮地眨了兩下眼:“哄回來不就好了。”
孩子們是看他一副胸有成竹、對老張吃的死死的樣子才稍微放下一點心,隨後一通倒豆子就給鍾亦抱怨開了,說他們老張什麽都好,就是對專業要求特別變態,光會拍還不行,還得會取名,一樣不能跛腿,聽得鍾亦直笑。
他翻著後面的照片道:“我也不懂你們的專業,要麽剩下的幾張你們自己模擬著張老師來一下?讓我再看看他都是怎麽點評的?”
此話一出,孩子們一個兩個再次活躍起來,尤其是那些已經挨過張行止批了的,就一心想把後面幾個也拉下水,跟他們一起快活。
教室裡是熱鬧了,外面講著電話的張行止卻是滿臉嚴肅,對他阿奶拿出了鮮少的嚴厲口吻:“為什麽答應鍾亦下山?”
“什麽為什麽,阿亦在家裡待不住,想下山去找你我還能攔著?”
“怎麽不能攔?您明知道鍾亦的腳走不了路。”
“所以我幫他把你的登山杖拿出來了。”
張行止深深擰眉,一閉眼就是鍾亦形隻影單扶著牆體走在棧道上的樣子,他就是想好好說話也克制不住,語氣更重:“阿奶,鍾亦不是我們,他第一天跟我回家看到棧道連走都不敢走,現在腳還崴了,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不是我不攔,是他自己堅持要去,說在家裡無聊。”
“但結果就是沒攔住。”張行止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沉。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後道:“阿也你記得你上一次這麽跟我據理力爭是為了什麽?”
張行止:“……記得。”
是他八年前第一次想要跟他爸媽一樣,扛上攝影機的時候。
“原來你還記得啊。”老太太涼颼颼道,“我只是很驚訝,連問我能不能去阿爾尼邁都不吵不嚷的孩子,現在因為一個外人自己下了趟山緊張成這樣。”
張行止索性是把早上礙於鍾亦在不好言明的話,全給老太太抖白了:“阿奶,您明明從第一天就知道。”
說到這個老太太就沒好氣一聲冷哼,道:“就你行李箱裡那些東西?”
一個張行止,一個張裡奧,兩個孫孫的行李從他們第一次出去讀書,到後來每一次往返,都是她老婆子一手收拾過來的,怕他們落了東西。
後來兩個孩子大了、懂事了就開始自己收了,只不過張行止八年前第一天從家裡出發要去拍攝那次,行李還是讓給她收了。
從那以後,就像是某種特殊的送行儀式,離開由她親手送,回來由她親手接,行李箱上的事兩個孩子是徹底不插手了。
那天老太太在行李箱裡乍一眼看到絲巾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親孫這是終於交女朋友了,結果再往後一收拾才發現,行李箱裡另一個人的衣服也是男裝,裡面甚至還裝了潤滑劑和安全套。
“虧我最開始還以為是你想給我個驚喜。”老太太言辭犀利,“所以怎麽了?他鍾亦一邊打著擦邊球的喜歡我親孫,一邊又舍得讓我親孫去冒險,我這個當奶奶的,連個生氣的權利都沒有嗎?”
張行止啞然:“阿奶,我是專業的,我的工作就是拍攝,鍾亦不是……”
老太太的音調瞬間拔高:“你爸媽、么兒他爸媽,哪個不是圈裡鼎鼎大名的?不也全折在那一個沒回來嗎!”
張行止的嗓子眼忽然就堵了。
這麽多年,他從沒聽過他阿奶為他爸媽的事故多說一句,時間一久,好像老太太心胸寬闊,對大生大死看得很開就成了理所當然,可正如她先前問自己和鍾亦的,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這種事情,怎麽可能看得開。
一時間,電話兩頭都沉默了。
老太太的情緒是重新穩定下來,但嘴裡說出的話卻愈發不饒人:“我就應該在阿亦出門的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讓你知道了也趕不過去,只能惦記著乾著急。”
張行止心臟陡然一緊。
老太太:“難受嗎?我現在就是你這種感覺,知道你要去阿爾尼邁了,就跟你知道阿亦一個人過棧道一樣。你以為阿亦無緣無故為什麽要出去找你?那孩子比你精多了,也就看著薄情。”
張行止當時就怔住了,然後聽他阿奶說,鍾亦是為了讓她心裡舒服點,才專門提出來的,這要她怎麽攔?
張行止剛掛電話,人還沒進去就感受到了裡面的熱鬧。
其中屬王寺恆那個撲棱蛾子折騰的最起勁,仗著跟人關系好,盯著人家的照片一個勁的滴滴:“這模特的衣服是你親自搭的?人家模特真的沒被你醜到當場罷工嗎?”
全班哄笑。
張行止站在門口掃了眼電子屏上的照片,模特身上是很經典的紅配綠,剪裁設計都沒什麽問題,估計實物還不錯,只是因為曝光和白平衡沒調好才拍成了這樣。
但鍾亦不一樣,他頂頭就反問了王寺恆一句:“你是覺得他給模特的衣服配色很醜嗎?”
王寺恆一點沒委婉:“這還不醜?”
鍾亦頓了一下,扔了一句看似沒有任何關聯的話:“你知道你第一次課堂作業為什麽能拿滿分嗎?”
王寺恆:“交一張最好看的照片?那個大家不都是滿分嗎。”
鍾亦眨眼:“但我給你們滿分,顯然不因為我覺得你們的照片有多好看,更不因為你們比那些沒來的多了坐在教室這道程序,單純只是你們給了我一個正確的答案而已。”
說著,鍾亦提問:“還記得我當時布置的題目是什麽?”
王寺恆愣了一下,開始呆呆地回想、重複:“交一張我們覺得的,最好看的照……嗷!”
限定詞一加進來,所有孩子立馬頓悟了。
鍾亦笑了:“你看,我的要求是你們覺得好看的照片,所以你們既然交給我了,就一定是你們覺得好看的,跟我的感覺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就該給你們滿分啊。”
這通話砸下來,孩子們的眼神瞬間就迷離了,有種好像知道鍾老師想教他們什麽,但一時半會又沒能捅破那層玻璃紙的感覺,只有靠在門口的張行止忽得會心一笑。
結果他唇邊的弧度才剛冒出點苗頭,鍾亦就在裡面點他名字了:“要不張老師來幫我接著說?你們說你們張老師怎麽總愛乾在門口罰站的活呢。”
孩子們這才發現門口還杵著個人,明顯已經聽候多時了。
接收到大家的目光,張行止的面色驀然回歸冷漠,強行裝作無事發生過,“我還在生氣”幾個大字就寫在臉上。
鍾亦無奈地衝孩子們聳了聳肩,道:“張老師好像拒絕了我的邀請哦,那好吧,那我自己來吧。”
這就是沒戴眼鏡都能聽出他們鍾老師話裡的寵溺,19攝影全體又一次懷疑自己被這兩人前面的吵架騙狗殺了。
但鍾亦已經開始了。
“醜跟美沒有絕對,你可以說一個東西不合你的審美,但你沒必要去攻擊人家醜。”說著,鍾亦就拿王寺恆開了刀,“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王寺恆你今天說了人家紅配綠醜,那你接下來一輩子,不管幹什麽,都不能把紅跟綠搭在一起了,因為你說了人家醜啊,你總不能雙標吧?”
一時間,全班愕然,簡簡單單一轉彎,猝不及防便上升到了一輩子的高度。
“讓人知道了,人還得嘲笑你。”鍾亦笑吟吟地看向王寺恆道,“是這個道理吧班長?”
王寺恆人都傻了,呐呐應道:“好像……是這個道理?”
“你今天說了人家這個配色醜,明天又說了另一個配色醜,這樣下去你給自己還剩了幾種配色方案?”鍾亦收回目光,下結論道,“所以你們永遠要記得,在你們說別人不好的時候,除非你們保證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挨上那個東西一點邊,否則你diss別人,就是在局限你們自己,明白了嗎?”
“Don’t judge.”
19攝影全體再次O型嘴。
門口的張行止瞬間就想到了楊幼安,也是到這裡他才猛然發現,原來那些點評式的話確實全都是梁思禮說的。
鍾亦從不評價,隻下結論。
第69章
那天中午休息完畢,開始分配人員坐纜車下山張行止都還板著張臉。
鍾亦也不吭聲,就在位置上坐著看張行止給大家安排順序,是最後鄭琦準備起身離開了,放心不下,才看著自己身邊的鍾老師跟他們氣還沒消的老張一眼,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嘴:“鍾老師您還需要我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