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作為鍾亦的嘲諷對象,季皓川對鍾亦這點癖好還是有把握的。
但裡奧卻一瞬不瞬地盯著門縫道:“我現在有點信你了。”
季皓川後頸一涼,先前裡奧掐在他脖子上的指痕還沒消,咽著口水問:“你、你信我啥?”
“說鍾亦喜歡我哥。”裡奧答得很認真。
季皓川:“?”
這又是哪來的結論?
全員到齊,梁思禮反坐在桌子上先是給大家挨個介紹了一下彼此,尤其是第一次合作的演員,比如說季皓川啊,季皓川啊,季、楊幼安啊……
好話就跟不要錢一樣,一籮筐接一籮筐的,又是沒學過表演但很有靈氣,又是鍾老師欽點,還為了讓季皓川不那麽顯眼,最後把楊幼安也一起拉出來說,總之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讓大家多照顧照顧這兩個年紀最小的弟弟。
這待遇,知道的知道這是他兒子,不知道的,估計也就當姘頭處理了。
後來結束開場,大家各自對著劇本看開了,草包梁總就摸著自己的煙盒把空間留給專業人士,自己退場去外面抽煙了。
其實圍讀劇本說起來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一幫人聚在一起看劇本而已,但作用很重要——讓全組上下統一思想。
話,一定不是說給所有人聽的;同樣,故事也一定不是寫給所有人看的。
再有哲理的話,都做不到對所有人起作用,永遠有人聽不進、甚至是曲解你,故事也一樣。
沒有一樣東西的受眾可以是所有人。
總有人沒辦法只靠自己的理解站到和創作者相匹配的緯度,清晰地感知到創作者想表達的真正內容是什麽,或者說,大多數人都不行,而圍讀劇本,起的就是這個作用。
讓所有人都站到同一語境下,為同一個目標奮鬥。
原本對拍戲跟喝水一樣平常的必需品,現在卻有太多製片拎不清輕重緩急,圖省事、求效率把這一環去了,反倒讓那些還維持圍讀劇本習慣的劇組變得鳳毛麟角起來,理所當然的,好東西也開始鳳毛麟角。
鍾亦挑演員,撇開別的不說,第一個要求就是你哪怕是有天大的咖位,只要不是直系親屬去世,你都得出席圍讀劇本。
病得床上起不來了,但凡還能睜眼神志清醒地看劇本,鍾亦都可以給你把圍讀劇本的地點搬到病房去。
不信邪耍大牌、臨時說來不了的,鍾亦在還沒什麽名氣的時候開人就沒手軟過,全都是白紙黑字找法務列進合同裡的東西。
會議室很快安靜下來,只剩書頁翻動的聲音。
鄒超對鍾亦比了個手勢就輕輕從會議室出去了,梁思禮正咬著煙頭在走廊盡頭刷手機。
“我才知道,原來鍾亦男朋友是你們組攝像指導,他是真的舍得。”鄒超倚到梁思禮身邊,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搖頭道。
梁思禮也不否認他關於“男朋友”的說法,就笑:“舍得什麽,我都開始尋摸著給自己找條退路了。”
鄒超挑眉:“什麽意思?怕了?”
“我怕什麽,我就是心疼錢,結婚都能離,在一起還不能分?”
“假豁達。”
梁思禮嗤笑:“說的跟你比我真多少一樣,那備案你不點頭,底下人敢動?”
鄒超有點無奈:“真的是新來的,有點軸。”
“行唄,你說什麽是什麽。”梁思禮哂笑著表示完全不信。
鄒超的關注點卻還在上一個話題:“你找退路到底什麽意思,怕鍾亦半途舍不得拍,項目黃了?”
梁思禮長長籲出一口白煙混進空氣:“這話可不是我說的啊。”
“嘖。”鄒超真是覺得有點離譜了,別說梁思禮,就是他都知道鍾亦有多想做《美學 2》這個盤子,“鍾亦真這麽喜歡那個攝影師?”
梁思禮選擇推鍋:“你自己去問他啊,我又不是鍾亦我怎麽知道他有多喜歡。”
對此,鄒超叼著煙隻評價了一個字:“酸。”
“你要這麽說我就不高興了。”梁思禮從嘴裡拿下煙咧嘴揶揄道,“我跟鍾亦可是板上釘釘的官配,知道什麽叫正宮嗎?不懂一會兒讓會議室裡的小姐姐們給你補補課。”
鄒超也笑了:“所以鍾亦才總叫你多讀書啊,正宮就不是拿來喜歡的,都是擺著好看的,人新來的都逼宮到跟前了,你還在自己騙自己。”
“那不是,你得反過來想,如果這一個都被我熬走了,那離我自己上位也不遠了。”說著,梁思禮便朝鄒超身後挑起了眉梢,呲牙道,“是吧張老師。”
傳奇,之所以叫傳奇,是因為它總有落幕的一天。
為了更好的被人們記住。
第95章
鄒超心裡一跳,扭頭就看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自己身後的大高個。
他還尷尬著這人走路怎麽一點聲都沒有,身邊的梁思禮便已然把煙衝人遞了過去。
鄒超詫異:“張老師抽煙?”
張行止沒搭話,就默默把煙接進了嘴裡,按開打火機點煙的動作純熟。
梁思禮在邊上笑:“怎麽不能抽,皓川都抽。”
鄒超看著自己身邊嘴裡叼煙的人頓了好半晌,道:“只是有點意外。”
張行止抽起煙給人感覺很不一樣,不是說跟他平時的感覺不一樣,而是跟一般人抽煙時的感覺不一樣。
不事故,更談不上深沉,反而有股原生態的赤誠,一句話也不說,一個花哨的動作也不做,就靜靜地立在那裡,乍一眼過去貌似沒什麽特別,但只要多看他一眼,就能窺見點內裡還藏著不一樣的東西。
哪怕從鄒超聽見張行止的名字算起,到現在其實也才過去了幾個小時,但他已經被意外了好幾次。
鄒超緩緩低笑道:“我好像有點明白鍾亦為什麽會喜歡你了。”
張行止卻隻道:“他讓我出來喊你。”
鄒超一頓,心說這麽快就用上他了嗎。
他把煙頭摁進垃圾桶蓋上的煙灰槽,略略唏噓道:“那你們聊,我進去還債了。”
而且這債估計一時半會是還不完了,起碼得一直還到鍾亦退休或者轉行。
惹了不該惹的人,被訛上也只能認。
會議室裡,鄒超回去的時候,鍾亦正跟一位小麥色黑背心的小朋友坐在角落裡說話,一見他進來,便抬手指了指華安的方向。
鄒超會意,華安身邊圍了幾個演員,多半是圍讀梳理人物性格的時候出現了尺度問題和分歧,需要他裁決。
按往常,這種事該是鍾亦做。
裡奧小心翼翼地問:“你不用……過去嗎……”
“不用,他們商量,我聽個結論就行。”鍾亦笑道,“我現在的專業是碼盤子,又不是寫故事。”
“哦……”裡奧呐呐應完就再次沒了聲音,渾身都寫著不自在,他還沒如此近距離的跟鍾亦獨處過。
剛剛進門,季皓川說什麽都要抓著他往鍾亦邊上坐,美其名曰讓他多適應適應自家新嫂嫂,結果現在劇本一出問題,他跟楊幼安兩個得出鏡的立馬就圍了過去,剩他一個攝助孤零零地蹲在這。
“怎麽了,我這麽嚇人嗎?”鍾亦眼看裡奧一顆腦袋都恨不得要直接埋劇本裡了,心裡覺得好笑,搞得像是他會吃人一樣。
但其實鍾亦問出這個問題只是隨口一句,真沒那麽多,結果張裡奧自己心虛,一個緊張就把心裡話全說了:“沒、沒有,我只是覺得我哥明明可以找個……別的人QAQ……”
張裡奧不好意思把“乾淨”當修飾詞說出來,他也說不出口,總覺得比“狐狸精”還侮辱人。
鍾亦看著孩子頓了一秒,終於還是決定幫幫張行止。就他那個性,自己都還沒整明白談戀愛是怎麽回事,指望他給張裡奧把這事捋清基本無望。
鍾亦開門見山道:“我昨天晚上跟你哥吵架了。”
“啊……”裡奧蒙了一下,原來季皓川真的沒騙他嗎,“但你們看著,不像是吵架了QAQ……”
“還沒和好呢。”
裡奧完全不信:“你們是一起來的啊。”
沒和好怎麽可能那麽和諧,他跟他哥吵完架都、都尷尬了那麽久QAQ……
鍾亦眨眼:“順路啊,我不自己開車的知道吧。”
裡奧聽到這裡就又是一聲“啊”,悶悶道:“因為那個鄒超……”
“嗯,他今天也來了。”鍾亦故意壓低聲音逗道。
裡奧頓時“啊”出了第三聲,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到處掃,也忍不住跟著降低分貝道:“他現在在這裡嗎!”
“在的啊,你們幾個跟在後面看了一路,季皓川沒告訴你我跟你哥邊上那個是誰哦?”鍾亦笑吟吟三兩句就把季皓川也拖下水了。
裡奧:“!”
孩子人都傻了,一雙眼立時瞪向了認認真真扒在編劇身邊聽大家討論的季皓川。
結果那憨憨愣像是有所感應一樣,傻兮兮地就衝兩人這邊回望了過來。發現裡奧在看他,季皓川絲毫不知道自己的末日又一次到來,不僅沒什麽懷疑,還衝兩人呲起了牙,欣慰著他們坐一起又不吵又不鬧,害他白擔心。
裡奧現在就反覆橫跳在掐死季皓川,和留他一命間,心裡止不住地琢磨鍾亦跟那鄒超都搞成那樣了,怎麽還能這麽風平浪靜的待在一起。
鍾亦就像是聽到他的心聲般,翹著唇角道:“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想當然,很多事情並不是它看起來,或者聽起來的那樣。妄下論斷,忌評價。”
裡奧瞬間就卡殼了,自己在他哥面前搬弄的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湧上心頭,愧疚地舌頭都快打結了,終於還是默默給人道了歉:“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