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著傳送帶上給我送堅果了?”
“那說明你前期戰略安排不合理。”
“就你合理。”
“你說你怎麽這麽經不起批、哎說你兩句你怎麽還直接退了?還沒戰鬥到最……”梁思禮說著說著就在鍾亦的瞪視下閉嘴了。
鍾亦就差沒戳著他的鼻子罵人了,強壓怒火道:“想玩自己去下,別擱我這叭叭,明白?”
梁思禮自然眨著眼小雞啄米式點頭,結果他才安靜沒一會就又忍不住了,不怪他上趕著找打,主要鍾亦現在乾的事就很不正常!
梁思禮難以置信道:“你連尊嚴都不要了嗎鍾亦?你竟然給植物大戰僵屍充錢???”
鍾亦眼皮都沒抬一下就打完了買戰術黃瓜的指紋,冷聲道:“我充你錢了?怎麽就不要尊嚴了,我上網查攻略了,這一關不用黃瓜就是過不去。”
梁思禮真是感覺天都要塌了,震撼道:“你玩這種東西還查攻略???”
“哎我本來心情挺好,怎麽一跟你講話火氣就這麽大呢,你就沒事做了?”鍾亦“啪”一下就把手機摁下了,扭頭瞪向人的眼裡全是暴躁,“好好的躺椅不睡,乾嗎偏跟我這擠著?還擋我太陽!”
“不是,我在你邊上怎麽就擋太陽了,那我還不是怕你有啥事嗎,結果現在看著感覺還挺好?”見人終於正眼看自己,梁思禮趕緊側身曲肘撐起了腦袋。
鍾亦睨他:“都到這個份上了,我能有什麽事。”
兩人身下的毛毯到底是小,面對面時挨得近,鍾亦一個近視都要能數梁思禮睫毛了,立馬嫌棄地往邊上挪了好幾下。
梁思禮捂著胸口故作受傷道:“我連澡都幫你洗過了,離近一點怎麽了。”
這回鍾亦就更乾脆了,直接轉了個身,拿後腦杓對人:“滾。”
梁思禮:“…………”
梁思禮選擇退而求其次:“我滾,但滾之前總得讓我確保一下我自己口袋裡銀子的安全吧。”
鍾亦就知道這人又是來說這事的,背著身子就把傳送帶那把又重新開了一局,根本不看他。
梁思禮看不到鍾亦的表情,就只能自己順著自己往下說:“你要是想走,我們現在等張行止和薩沙回來了就撤,及時止損,虧得也不算多。”
“或者華安那邊已經開始著手改備選劇本了,把上山的部分去掉,也不是就徹底沒法兒拍了。”
“肖長是上去了沒下來,那就讓肖曉天乾脆連上都不要上好了,讓那座山永遠成為觀眾心裡的山,這個打法也很不錯啊。”
鍾亦就給了梁思禮兩個字:“放屁。”
梁思禮卻一點不喪氣,反而來勁了,道:“不是放屁,真的,你聽我說啊,我認認真真看過劇本了。”
劇本裡,肖曉天小時候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混球,不良嗜好一大堆,散漫慣了,他那窮姨媽又是個喜歡諷刺人的個性,每次一撞上肖曉天有什麽不合她心意的,就總喜歡把他爸當年的傳奇事跡說給他聽,誇他爸這有本事,那有本事。
這讓本就對他爸相當有抵觸情緒的孩子更不耐煩了,到後來乾脆一聽人提就摔東西,脾氣橫的不行。
在他眼裡,他和他媽媽本來完全可以離開貧民窟,換一個地方生活,但他媽就跟失心瘋了一樣,好像每天不看一眼他爸上去的那座山日子就過不下去,偏要守著那片海灘,就連最後病逝,都是因為貧民窟條件太差,請不到醫生,拖出來的——救護車知道他們這片的人付不起帳單,從來不會進來救人。
等十歲的肖曉天好不容易從家裡跑了好幾公裡路,去市區一個小診所找來一個願意出診的醫生,他媽已經躺在床上沒了生息,手裡握著的,還是他那個爸爸留下來的護身符,其實就是一串石頭項鏈。
他媽生前就總拿著這串破項鏈哭,說都怪她當時任性,為了證明他爸愛她,非把這個要過來,不然說不定就不會這樣了。
梁思禮:“肖曉天很討厭他爸,後來因為他姨媽總提他爸,不還終於受不了翻臉離家出走了嗎。”
負氣出走的肖曉天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沒辦法,他經一個瘸子的介紹,找到了他們當地一家收視頻的公司,要拍那種特別驚險刺激的跑酷視頻,難度越高報價越高,說外面這種視頻很容易賺流量,他們當地不少人都乾過,尤其是貧民窟那邊。
他們每天為了搶一點東西就可以追打好幾條街,久而久之,“飛簷走壁”就成了保命手段,肖曉天以前也聽說過一點,說白了就是賣命掙錢。
這些在肖曉天眼裡都無所謂,他在意的點是這根本就是他爸當年乾的事,聽說他爸當初怎麽都要上那座山,就是因為有人在他身上壓了讚助。
但讓肖曉天無法拒絕的又是這家公司除了收視頻,還正好空出了一個位置,可以簽人——只要每個月完成他要求的視頻數,就能包吃包喝包住。
雖然給他空出這個位置的人現在正舉著拐杖,但這些全是他那時候最缺的。
他連十六歲都沒滿,為數不多幾個招童工的地方,也因為他姨媽為了找他回去給農場乾活每天鬧事回不去了。
所以為了活下去,肖曉天就是再抵觸也得乾。
“然後一系列的戲劇衝突,肖曉天深入接觸極限運動以後,發現這事其實跟他想的不一樣,他還很有天分,不僅事業乾的挺好,還有了一幫朋友,這不就真香了嗎。”
這段轉變,梁思禮說起來只有短短幾句,卻在影片裡佔了絕大部分篇幅,是主角人格“蘇醒”的重要構成。
肖曉天在一次又一次的試煉和摸打滾爬裡,感受到了極限運動真正的魅力,收獲了一切他以前不曾擁有的朋友、愛人、財富,甚至是成就,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對父親的誤解,也開始無法抑製地和很多同行一樣,在夜深人靜之時仰望那座巍然不動的聖山。
像是某種逃脫不開的命運,總想上去看看。
然後終於有一天他也陷入了跟他爸“相同”的境地——他的老板找到他,說想讓他拍一次登小聖山的視頻,開出的價格足夠他順利迎娶自己的未婚妻,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梁思禮還在激情演講:“那說白了,肖曉天就跟肖長當年一模一樣啊。”
唯一的區別只在,肖曉天的阿爾尼邁女朋友因為家裡長輩貪得無厭,看中了肖曉天的身價和名氣,堅持要他拿出一大筆天價保證金才肯放兩人結婚。
保證金是阿爾尼邁當地一種民俗,類似彩禮,和很多地方一樣,他們堅信,得不到家人祝福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
但他女朋友一聽說他要去登山,立馬就受不了了,鼓起勇氣跟肖曉天提了私奔,說他們換一個地方生活,甚至可以陪肖曉天回他一直很想去看看的中國,只求他不要去。
酬金在這放著,前前後後那麽多人上去,卻從沒有人成功下來過,真的太危險了。
“你看其實也不是非要上去,為了愛情退步也很棒棒啊,肖曉天后來雖然理解他爸了,但因為他媽,心裡總還跟肖長賭著一口氣,現在做出跟他爸不一樣的選擇其實也算是一種證明嘛,疼老婆的男人誰能不……”
梁思禮“愛”字還沒說完,就被鍾亦轉身望過來的眼神凍到嗓子眼裡出不來了。
鍾亦冷眼看人道:“還說不是放屁,既然認認真真把劇本看完了,就說點人話。”
肖曉天就像是跟他爸較勁,堅決不想讓自己心愛的姑娘有跟他媽當年一樣的遭遇,所以他對自己女朋友很好,甚至已經計劃好了結婚以後就轉行,換一份安安穩穩的工作。
現在只要上了這座山,乾完最後一票,酬勞不僅能讓他風風光光迎娶自己心愛的姑娘,還能了卻執念,去他爸去過的地方看看。
天知道他有多想挺直腰板從山上走下來,告訴所有人他就是比他爸強。
梁思禮還在試圖說服:“怎麽就不是人話了,第一部 是上去了沒下來,第二部是執念了那麽久,最後還是放棄了,要不說世界名著一大半都是悲劇呢,遺憾才最美啊,那肖曉天就是很喜歡他女朋友,為了愛情退讓一下自己的理想,也算一段佳話嘛。”
梁思禮含在嘴裡,就差沒說一句“跟你和張行止一樣”了。
但鍾亦霍然起身,居高臨下看著腳邊人,絲毫不客氣就戳穿了他的心思,涼颼颼道:“這一退讓,退讓的只是理想嗎?肖曉天就不是會退的人,他跟我,跟張行止,都不一樣,完全是兩碼事。”
在鍾亦心裡,肖曉天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你不能仗著自己能操控他的人生,就逼著他乾本不是他想乾的事。
很不負責,也很冒犯。
鍾亦在專業上的講究,梁思禮從十年前看到他敢為這些紙片人,跟一屋級別比他高的人拍桌子時就知道,趕緊跟著起身緩聲安撫:“但現在不是情況特殊嗎……”
如果不是張行止跟你的關系擺在這,也不至於動改備選劇本的心思。
鍾亦作為總製片,這前後的關系肯定比他一個草包清楚,但也正是因為清楚,所以才更窩火,更難接受。
“反正我不同意改。”鍾亦回絕得斬釘截鐵,“要麽不拍,要麽就拍出它最原本的樣子。”
肖曉天就算再不想讓自己女朋友步他媽的後塵,也還是會上去,這是他這個人物內核就既定好的東西,決定了他能從貧民窟那種地方走上事業巔峰,就同樣決定了這是他的尊嚴和底線。
所謂“邏輯美學”,哪那麽神秘,顛來倒去不過也就這點東西。
局面僵持了下來,兩人相視無言。
饒是梁思禮對現在的狀況早有心理準備,臨到頭了也是一個頭兩個大。
還在躺椅上看戲的丁潤年深深嘬了一口手裡的煙,對劉光輝道:“預料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