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注視的人卻如坐針氈。
拿煤油的男人一咬牙,將一整瓶倒進自己嘴裡,咕咚咕咚眼也不眨咽下去。
旁邊的人又急又慌,像是被鱷魚盯住的動物,僵硬得一動不敢。
青年的聲音溫雅,像是親昵,又漫不經心:“沒關系的吧,反正劇情結束了就會重置的,不會真的讓你死掉的。”
“嗯,是,是。”喝掉一整瓶煤油的男人點頭,勉強笑著,額頭卻滲出大顆大顆的汗來。
青年歪著頭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腕表:“去吧,時間差不多了。記得小聲一點,別吵到人。”
於是,之前還計劃將煤油灌給謝刹的男人,以自己設計的方法,喝下一整瓶煤油,毫無抗拒自發走進了火海。
留下的另一個男人臉色慘白,滿頭滿臉的冷汗,一句話也說不出。
就算身為NPC,一般情況死掉也會因為副本重置復活,但這種死法的滋味真是一點也不好受。
可是,他們做錯了什麽?
身為NPC欺負玩家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您是,生氣了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青年的聲音聽上去心情不錯,溫雅隨和:“沒有啊,我很高興。你們提供了不錯的玩法建議,只不過我覺得還可以更有藝術更好玩一點,你們,會配合的吧。”
忽然,他微微垂下的頭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靈堂的方向,低低的自言自語一樣的聲音:“嗯,說了我很多壞話啊。”
男人低下頭,極力降低存在感,以免青年生氣時候波及到自己。
青年對著他微微側首,目光還是看著靈堂的方向,並沒有生氣的跡象:“對了,我叫什麽名字來著?”
“啊?”男人抬眼,傻眼一樣看著他。
雪白俊美的面容上,擁有玫瑰一樣紅唇的青年,略略蹙眉像是遇到難解的迷題,呢喃的聲線讓人的耳朵都忍不住顫栗:“姓覃,叫什麽好聽有格調一點?至少不能比虞星之差太多吧,好歹是我第一個boss身份。你說呢?”
男人怔愣,下意識點頭。
即便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個惡魔,可怕至極,但每次看到那張俊美好看的臉還是叫人下意識瞳孔放大出神,就算被殺也像是無法拒絕,耀眼近乎刺目一樣的存在感。
“你的眼睛怎麽了?我看上去很可怕嗎?”青年溫雅和氣,微微低頭好奇地詢問。
男人強迫自己別開的眼又轉回來,掩飾一樣揉了揉眼睛,在青年一瞬不瞬目光注視下,勉強鎮定地笑著:“耀……我是說,名字一定要耀眼一些。”
青年的眸光微微抬起,手指調整了一下腕表:“耀?光宗耀祖,覃耀祖。不錯,是個符合時代人設的好名字。很適合我。”
等等光宗耀祖的寓意和眼前這個人到底哪一點適合了?就那張臉嗎?
這個把整個覃家搞成這樣的惡魔!
然而心裡再腹誹,男人面上也只有勉強笑著。
“是個好名字。”
“謝謝。”青年靜靜看著他,臉上毫無笑意,“所以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麽?”
男人臉色瞬間刷白。
青年的手指放在他的肩上,彈鋼琴一樣指尖輕點,在他耳邊:“去到……把……然後……”
一陣耳語之後,青年退開,眸光清澈澄淨:“明白了嗎?”
男人的臉色已然恢復如常,精明能乾的樣子,笑著點頭:“明白。我這就去。”
不管幹什麽,總比自己喝了煤油走進火裡強。
這種給別人設計的死法用在了自己身上,黑色幽默一樣,真是叫人打從心底發毛。
男人想著不由看了眼火海裡,因為那個人說要安靜,就一直忍著沒有發出聲音,直至毫無聲息的同伴。
顧不得感慨,他轉身快速消失在夜色裡。
……
不久之後,火勢漸大,不一會兒,謝刹和身後跟來的覃家人跑到了這裡。
“火場裡有人嗎?”
“不清楚啊,好像有好像沒有的。”
衝天而起的火勢幾乎什麽都看不清。
“先救火,最近的水源在哪個方向?”謝刹說,率先去拎水桶打水。
所有人都動員起來,一刻不停地去搬水。
等火光徹底熄滅已經是破曉,天際發白,快要天亮。
焦黑的火場幾乎沒有殘留什麽,因為發現得早,火勢被控制在一個院子裡沒有蔓延出去。
熄滅之後的廢墟,燒得極為乾淨,除了院子的牆垣幾乎沒有片瓦殘留。
謝刹翻撿著火場的殘痕,眉宇微微皺起。
看著殘留的竹木和紙板,想起昨天他和虞星之在這個房間裡發現的違和感,他終於明白了那種又新又舊的奇怪的異常感是什麽了。
謝刹看著覃媛的父親,那個頭髮略略發白的中年人,目前為止出面的覃家人裡,除了昨晚在靈堂的老太太,他應該是地位最高的主事者。
“西南這個院子的客房是什麽做的?你們用做紙人的東西做房子給人住?”
謝刹烏黑的眼眸安靜,但那銳利的眼神雪一樣沁涼,讓人從心底升起涼意。
男人呆愣了一下,不知道是理虧還是一時嘴拙,說不出一個字。
謝刹的目光一瞬不瞬盯著他,一夜不睡黑眼圈愈發深了些,清雋蒼白的面容安靜,沒有任何表情,令人不安的陰鬱。
旁邊忙了一夜的覃媛立刻說:“不是這樣的。這個院子根本就不是客房,客房是靠近中軸的院子。這個院子根本就不住人,我們一般都不過去的,因為默認這裡是屬於紙人的領域。昨天晚上你突然跑到這裡救火我們就很驚訝了。”
謝刹毫無表情:“是你們的人領我們過來這裡的。”
男人終於回神,看看謝刹又看看他女兒:“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昨天的確是老常領他去客房的,可是老常辦事一向穩妥,怎麽會……”
忽然,有人驚喝道:“火場裡發現一具屍體!”
謝刹立刻回頭走過去。
幾乎是一前一後有人跑進來喊道:“不好了大伯,老常,老常的屍體被發現了!說是昨天下午在後山發現的。”
覃家的男女老少頓時一臉驚駭:“什麽?老常昨天下午就……可是昨晚明明他還回來了!”
“是啊是啊,他還跟我說話了,跟好多人打招呼了。”
覃媛一直比她父親更鎮定:“確定是老常嗎?”
“確定的,”來人氣喘籲籲,“雖然看上去慘了點,但臉還能認出。老常的婆娘認的人。”
眾人頓時明白他們是集體撞鬼了。
覃媛的臉色勉強,對謝刹說:“看來你運氣不好,遇見的老常已經不是人了。他應該是故意把你們引去紙人地盤的。”
紙房子,半夜的火,的確不是什麽意外。
謝刹對昨晚的老常是人是鬼毫不關心,只是低頭一眨不眨看著那具火裡的屍體。
焦骨看不出任何線索,只是體型和虞星之略像。
一片沉默。
噠噠,噠噠噠。
旅行箱的滾輪在青石地板上滾過的聲音,不緊不慢徐徐響起,接近了這裡。
有人應聲回頭望去,靜止了一樣忽然一動不動。
不斷有人抬頭看去,直至不論之前在做什麽,所有人都直起身朝來人看去。
恭恭敬敬站好的姿態,眾人難以描述的神情,讓因為虞星之可能在遊戲裡死去而放空的謝刹也難以忽略,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去。
這一眼,謝刹向來波瀾不驚的烏黑眼眸忽然瞳孔放大,一動不能。
天光破曉,夜盡發白,晨曦的光輝遍灑而下。
濛濛的曦光裡,站在廢墟和庭院交接處的男人,卻像是風中倒影天光的晨露,閃閃發光,熠熠生輝。
淺灰色的襯衣毫無皺褶,霧霾藍的西裝裁剪熨帖,勾勒出瘦削完美的腰身比例,仿佛畫報裡走出的行走的藝術品。
他隨意自若地站在那裡,看著庭院的所有人。
雪白的肌膚之上,嘴唇像吻過午夜的紅蓮,烏黑光澤瑩潤的長發被藍絲帶整齊地系在腦後,額前兩側劉海半長不短修飾得眉眼清正矜貴,金絲眼鏡後栗色的眼眸澄澈又深沉。
這個人的氣質充斥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神秘矛盾,既儒雅溫柔,又有著與所有人保持距離感的疏淡。
他站在那裡,一隻手隨性地放在黑色的西裝褲口袋附近,像時裝周隨時可入鏡的頂級男模,栗色的眼眸微垂看著大家:“一大早,這是在做什麽?”
所有人夢遊一樣,怔怔地看著他的方向,沒有人說話,全都被施了魔法一樣一動不動。
青年唇角微揚,鏡片後的眸光卻平靜:“哦,這種反應,是不歡迎我回來嗎?”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像是如夢初醒。
覃媛父女對視一眼,男人立刻恭敬地彎腰行禮,滿面堆笑:“小堂叔回來當然歡迎,只是太驚喜了,您該叫人提早知會一聲的,我們好早點親自去接您。”
覃媛也雙手交握,彎腰行禮,微笑說:“給叔爺爺請安,歡迎回家,一路辛苦。”
盡管自己父親的年紀比那個人還大,盡管那個男人過分的年輕,但是輩分在這裡。
覃家所有的青壯都像是瞬間被按了遙控器,紛紛低頭彎腰行禮問好。
這些人有和覃媛一個輩分跟著叫叔爺爺的,也有和覃媛的爸爸一輩叫叔叔的。
謝刹的瞳眸微微一跳,靜靜地盯著那個人——這就是那對龍鳳胎裡唯一存活的那位?
按照覃家人的說法,這個男人快四十歲了,但是眼前這個人異常得年輕俊美,只有身上儒雅沉靜的氣質不是二十幾歲的人能有的,才隱隱透露了年齡。
這一切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除了眸色和頭髮,對方和虞星之幾乎一模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