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刹面色如水,喜怒不顯:“不是說有目擊證人,還是找不到凶手嗎?”
“臣,無能。”
跪地謝罪的大理寺卿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任是誰都知道近日最為案子上心的人唯有他。
但是遲遲沒有進展的案子,無論如何都太過蹊蹺。
“退朝吧,你留下。”
謝刹單獨面見了大理寺的辦案之人。
“查了這麽久,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有懷疑的人選嗎?”
辦案的官員低下頭,誰都沒有先開口。
“臣,臣有發現。”
“你說。”
“四天前星之大人遇刺之事,玥王府的人恐涉事其中。”
“近年來,玥王府頻頻有異動,王府中人一面久不露面人前,一面又蠢蠢欲動……似有不臣之心。”
謀權篡位自古有之,但在景王朝就有些不可思議了,因為在景王朝,皇帝這個位置就代表早逝。
放著有權有勢的王爺不當,誰要去做注定短命還勞心勞力的帝王?
死的是有不臣之心的先太子,位高權重的王室,又是和方士遇刺一案有關,怎麽看凶手也像是站在陛下一邊的人。
謝刹注意到,當他將方士帶回景王朝後,所有人的記憶果然再次發生篡改,想起的不是方士遇害,而是遇刺。
原來殺死星之的是玥親王一脈,那對方就死得太便宜了,如果他們還活著,會以比之百倍千倍的痛苦的方式死去。
“慢慢查吧,加緊巡邏守衛。”
謝刹站起來,準備離去。
“陛下!”有人欲言又止,跪倒在地,“請陛下小心身邊的人。”
謝刹頓了頓,並不回頭:“什麽意思?”
“現在很多人都在說,凶手是宮闈內的人,而且,是陛下身邊親近的人。”
“雖然是無稽之談,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民間紛紛說,這一切都是那位方士大人回來之後開始的。”
“陛下或許是忘記了,那位星之大人十年前三十四歲之時,就如同二十多歲的年輕俊才,如今他應該已經四十四歲了,但卻還是如同二十多歲的樣子,面容過於俊美,此事過於違背常態……”
“臣曾聽聞,異邦之中有吸食活人之血永駐青春的邪術,方士當年為陛下尋找長生之法,或許曾以身試……”
“別說了。”謝刹的聲音極輕卻堅定,毫無情緒,也毫無轉圜余地,“不是星之。”
他說:“這種說法,朕不想再聽到任何人談起。”
身後留下一片歎息。
有一句話那個臣子沒有說,不僅僅是方士,陛下本人的樣子似乎也和十年前差距不是很大。
景王朝的皇帝陛下們都英年早逝,但每一個在死前,都老得很慢。
……
不是星之。
謝刹記得很清楚,在星之沒有復活的時候,景王朝每日也都在死人。
昨天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被他帶出薔薇古堡,但還是有案子發生了。
他很快就想起了,昨天晚上他想要帶星之回來的時候,薔薇古堡裡的星之睜開眼,對他說的那句話——
“不要帶任何東西去那個世界,包括我。”
謝刹輕輕地重複:“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不可以帶你出來?”
以及,為什麽他的星之會出現在薔薇古堡裡?
如果是玥親王先太子一脈的人意圖謀權篡位,不想讓他繼續活著,故而謀殺了為他尋找長生之法的方士,為什麽死去的星之會出現在薔薇古堡裡?
還有薔薇古堡的主人,覃耀祖。
那個人也是星之嗎?如果是鏡中被改變了性格的星之,為什麽可以和身為方士的星之共存?
如果不是,他為什麽叫著星之的名字,有著和星之一模一樣的臉?
如果是,為什麽死去的星之,在鏡中的世界被曲改性格後,會成為薔薇古堡的主人?
星之為什麽會給他那面鏡子,告訴他,裡面有他一切想知道的秘密?秘密到底是什麽?
……
和進入薔薇古堡後的自己不一樣,景王朝的謝刹不認為,給他鏡子的人不是方士是薔薇古堡主人設的陷阱。
他無比肯定,給他鏡子的就是他的星之。
盡管,星之當時的狀態,現在想起來很奇怪。
“陛下回來了。”溫柔的面容縈著淺淺的暖融的笑容,像是午後的浮光和琥珀。
青年帶笑看著他的樣子,的確讓人想不起他的年紀,仿佛很久以前到現在到未來,這個人始終都該是這樣完美無瑕的美好的樣子。
“沒想到會這麽久,早知道不該讓你等的。”謝刹拉著對方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時時刻刻都想記住這個人每一分神情。
“沒關系,我並不餓。”
兩個人牽著手,旁若無人的穿過花園水面上的回廊。
溫熱美味的食物被依次擺上來,虞星之果然用的並不多,一直在給謝刹布菜。
“修道之人不重口腹之欲,陛下不用在意。”
謝刹想起,很久以前,十年前更久的時候,這個人也是這樣說的。
但那時候,謝刹更多認為,青年只是身為方士,不得不按照仙閣這樣的規定要求他自己。
當謝刹帶給禦膳房的食物時,青年也會順從的吃完。
現在,虞星之卻的確一筷子也不動了。
謝刹忽然想起,第二天的時候,因為他從薔薇古堡帶出了分裂為單純的方士那一半的星之,兩個星之共存,一旦讓星之想起自己已經死了,這個人就會死去。
所以,並不是只要把星之帶回來就足夠了,星之並不是完全的復活,不可以讓他意識到自己發生過什麽。
絕對,不能失去他!
“沒關系,不想吃可以不用為難自己。星之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歡做的事,我在這裡。”
謝刹看著面前的人,那雙水藍色的眼眸即便不笑的時候,也是溫柔的,毫不設防的清澈,仿佛什麽都可以傷害他。
虞星之的唇自然的微張,玫瑰色的唇,這樣的神情顯得無辜,像是為謝刹突如其來的縱容而怔然。
謝刹的手指輕輕落在他的唇上,柔軟的唇瓣,專注認真地觸摸。
“會保護星之的。長不長生無所謂,只要活著一日,就會竭盡全力和星之在一起。”
虞星之一動不動,水藍色澄澈的眼眸看著他。
謝刹緩緩靠近,烏黑執著的眼眸純粹乾淨,淺色蒼白的唇抿得孤絕,和那玫瑰一樣柔軟的唇相貼,小心翼翼地親吻他,像是親吻隨時就會消融的雪。
“如果可以回到十年前,不會讓星之因為尋找長生離開我。”
“陛下……”
青年似乎因為突然的親吻怔然,回過神來下意識笑了一下,卻並不理解。
年輕的陛下烏黑純粹的眼眸安靜地注視著他,輕輕柔軟地說:“喜歡星之,像這樣只要看見就忍不住想要親吻的喜歡,星之喜歡我嗎?”
虞星之露出矜持含蓄的淺笑,水藍色的眼眸不確定地看著他:“……”
謝刹的唇輕輕碰碰他的唇,緩緩拉開一點距離,烏黑的眼眸柔和虔誠地看著他,用虞星之最喜歡的聲音對他說:“星之也試試喜歡我吧,不是臣子喜歡陛下的喜歡,是即便死去了,只要靈魂存在,就還想再次相見的喜歡。”
虞星之被親吻的唇越發紅潤,似有若無微張著的唇角揚起,像是笑了一下,眼神溫和美好得近乎脆弱:“如果是陛下的心願……”
謝刹再次親吻了他,青年的唇生得極為好看,這樣的神態,無法忍住不去親吻。
“如果什麽都不做,可以一直一直這樣親吻星之,就算是十年也絲毫不覺得厭煩和足夠。”
但小心翼翼溫柔克制的親吻,僅僅隻到阻止對方說出那句話,便強迫自己按捺著停下了。
謝刹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青年的唇角,靜靜地近距離注視著對方的眼睛:“雖然是我的心願,但更希望星之是因為自己的意願而想要喜歡我。”
青年看著他,清澈的水藍色的眼眸,像是從未想過如果是出於自己的意願,眼前這個年輕人對他意味著什麽。
“從有自我意識開始,就覺得自己是因為陛下而存在的,所有的願望和想法,想要成為的人,除了活著,都是因為陛下。陛下想要我的喜歡,當然可以。但是,出於自己的意願……我的意願裡沒有過除陛下之外的想法,並不能區分什麽是純粹的自己的意願,什麽是因為陛下而產生的自我意願。”
雖然看上去是比謝刹更年長的人,從一開始遇到的時候,就是比謝刹更成熟的少年。
並不是什麽沒有自我意識、不自信,會屈居人下的人,相反,青年比謝刹所見的任何人都從容自信,遊刃有余應對一切。
但是,只要是和謝刹在一起,卻像是習慣將所有的主導權都交給謝刹來決定。
近乎縱容的寵溺和無止境的溫柔,所以,總是用那種不設防的眼神看著他。
謝刹的喉結隱忍地鼓動,烏黑的眼眸專注執著地凝視著青年,最輕柔的語氣瞳孔卻像是潮濕:“好啊,那就喜歡我吧,命令你喜歡我吧,像我喜歡你這樣喜歡我,凡是你所能感受到的愛意,就用這種程度來喜歡我吧。成為我的,就算死去了,被變成另一種存在,變成枯骨了,如果還有意識,也喜歡我吧。做得到嗎?”
青年溫柔怔然地注視著他,看著他泛著水色的黑色眼眸,像是笑了一下,盡管不懂,也柔和縱容地答應了:“好啊。”
謝刹還覺得不夠,緊緊抓著那個人的手,看著對方眼睛說:“如果無法控制變成了另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感受不到,想不起任何現在的情緒,只要還記得這段話,那就相信我也是一樣的,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星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