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巴利諾用叉子戳著他盤子的那片煎蛋,然後忽然問:“介意我問問是誰的電話嗎?”
赫斯塔爾考慮了一下,語氣平板地說:“賞金獵人。”
“你是用賞金獵人去找的鮑勃·蘭登?”阿爾巴利諾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笑聲,“是啊,他還是個取保候審犯呢,對你來說偽造法庭的保證書應該也不是很難——真聰明,巴特不會想到的。”
“你對這事似乎有點太樂見其成了。”赫斯塔爾指出,他用叉子把培根送進嘴裡,這又一次證明了他的觀點:阿爾巴利諾做飯確實還行。
他就算不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也知道對方在打量他,也許略微驚訝於他為什麽這麽輕易地就接受了對方提供的事物——但是何必呢,他知道禮拜日園丁不會用這種既沒有品位也沒有水平的方式致他於死地,對方可能會用刀子,可能會用雙手,但是絕不可能是毒藥。
“為何不呢?我覺得很有趣啊。”他聽見阿爾巴利諾愉快地說道,“另外,我以為你不會跟仇人在同一個屋簷下吃食物。”
“怎麽?”赫斯塔爾冷笑了一聲,“咱們已經戲劇化到基督山伯爵那個程度了嗎?”
“我以為戲劇化是鋼琴師的本職,畢竟他喜歡在自己的案發現場注入一種那麽微妙的……嘲諷。”阿爾巴利諾回答。
“有人還會把穿著婚紗的白骨放在裝飾滿玫瑰花的船裡順水漂流呢,咱們現在真的要爭論戲劇化程度的問題了?”赫斯塔爾反駁道。
阿爾巴利諾沒有應對他的嘲諷,而是繼續打量著他——可以想象,那是一種藝術家打量尚未雕琢的白色大理石的神情,很容易讓赫斯塔爾回憶起關於空蕩蕩的肋骨和飛燕草的那些對話。
片刻之後,阿爾巴利諾又說:“我發現你早晨剛起床的時候說話有一點南方口音,你跟那個賞金獵人打電話的時候完全聽不出來,但是現在……”
他聳了聳肩膀,不曾掩蓋聲音裡透出的那種戲謔:“說實話,挺可愛的。”
——赫斯塔爾又重新考慮了一下要不要真的捅他一刀。
“一般人不會那麽認為的。”赫斯塔爾冷冰冰地說,他不太喜歡這個話題的走向。
“弗吉尼亞?”阿爾巴利諾猜測。
“肯塔基。”赫斯塔爾簡單地回答,他目光銳利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指出:“這可不算禮尚往來,巴克斯醫生。”
“你想聽什麽?”阿爾巴利諾笑了起來,稍微坐直了一點身子,“我從小就在維斯特蘭長大,小時候沒有尿過床、沒有縱過火也沒有虐殺過動物,我爸媽沒有在我小時候就離婚,我家裡也沒有人虐待兒童。”
“這聽上去真令人不安。”赫斯塔爾譏諷道,他聽著可沒有一點不安的意思。
“因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也可能毫無征兆地成為大眾眼中的惡魔嗎?”阿爾巴利諾問,他慢慢地吃完最後一點雞蛋,動作和說話的聲音都很平和,“還是因為別的?我猜,因為你和我在這方面並不一樣,對嗎?”
這根本不是一個值得問的問題,赫斯塔爾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他手上的那些傷痕透露出太多對他童年有可能的猜測,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憎恨這個事實。
而阿爾巴利諾則不同,他缺乏大部分連環殺手所經常擁有的那種悲慘早期經歷,實際上如果他說的是實話,那他的童年還真是正常得不得了——而這就是重點所在。奧爾加·莫洛澤認為嚴格來說禮拜日園丁是一個心理變態者而非反社會者,這個定論是有其原因的。反社會者的症狀完全是由社會壓力和早年經歷造成的,而心理變態者的產生只能歸因於心理、生物和遺傳因素。
用更簡單的話來說:無論阿爾巴利諾·巴克斯出生在什麽樣的家庭、接受什麽樣的教育,他幾乎必然成為一個變態殺人狂,而赫斯塔爾則未必。
赫斯塔爾清楚,自己必須意識到,他面對的是一種與自己完全不同的怪物。
“我認為咱們還沒有深交到可以談論這種話題的程度。”赫斯塔爾簡單地說,帶過了這個話題。
“你是對的,”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阿爾巴利諾完全沒有對他進行死纏爛打,“但是你也應該清楚,總有一天會的——如果最後咱們沒有一個人成功殺死對方的話。”
赫斯塔爾停下了手上叉子的動作,銳利地看向對方:“你真的把這一切都看作遊戲了,對嗎?”
“那又如何呢?你一定從奧爾加那裡聽過不少犯罪心理學家的專業意見了。”阿爾巴利諾微笑著,而確實如此:奧爾加對遊戲人生的禮拜日園丁興趣極高,顯然她很肯定,園丁隨時有可能搞出什麽超乎他們每一個人的預料的么蛾子來。
赫斯塔爾慢慢地把叉子放在盤子上,聽著碰撞的輕聲脆響。然後他低聲說:“那我就只能認為,你確實會繼續試圖殺我了。”
“我會的,”阿爾巴利諾甜蜜地微笑著回答,“我會想要謀殺你、肢解你、把你吞噬殆盡;同樣,我也想要了解你,享用你的身體——”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眼睛看上去駭人的明亮。
“如我所說,我正在探索你最適合的位置。”他總結道,“所以小心,阿瑪萊特先生,別在我面前露出弱點。如你所知:愛比殺人罪更重,更難隱藏。”
注:
[1]《基督山伯爵》中,唐泰斯在弗爾南家的宴會上不吃任何食物,因為“根據東方人的習慣,人們是不與自己的仇人在同一個屋簷下吃食物”,文中的“東方人”應該指阿拉伯人。
[2]美國南方口音的特點基本上就是元音拖得長、而且詞與詞當中沒有停頓、而且鼻音比較重。因為過去美國南方經濟落後,民眾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因此長期被美國其它地區的人看不起。刻板印象上,人們總是覺得南方口音很土,容易遭人嘲笑。
[3]“尿床、縱火、虐殺動物”是所謂的“連環殺手三元素”。
[4]本文禁止傳播txt文檔,請閱讀盜文的小讀者立刻刪除本文文檔,否則會在自家電梯門口頻繁看見穿藍色連衣裙的雙胞胎小女孩,電梯中還會湧出紅色的不明液體。在百分之七十的情況下,深夜可能會忽然遭遇手持斧子的瘋狂精神病患者用斧子用力砍你的臥室房門。
[5]“愛比殺人罪更重,更難隱藏。”
——莎士比亞《第十二夜》。
第22章 Rain Rain Go Away 01
十月末的維斯特蘭依然常常纏綿於陰雨之中,雨下的並不大,但是連綿不絕沒完沒了引人厭煩,天氣不佳給交通部門造成了很大壓力,以及,把凶殺案的證據們破壞殆盡。
巴特·哈代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下路肩,腳下的淤泥松軟濕滑。警戒線拉在鄉野間一條公路邊,一眼望去目力所及之處甚至連一棟房子都沒有,真是個適合拋屍的好地方。
一位路過的旅行者報警說在野地裡發現了一具屍體:常見的死後拋屍案件,在維斯特蘭大多最後會被證實屬於黑幫間的衝突;這樣簡單的案件自然不需要側寫師,奧爾加大概正在大學裡授課,今天到場的CSI裡也沒有貝特斯在。
但是不知為何,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笑眯眯地站在封鎖線外面。
要是哈代沒記錯的話,法醫局給阿爾巴利諾開的帶薪休假應該到11月1日,就為了作為他無辜入獄的補償之一,而還有賠償款在協商。
哈代看看百無聊賴地站著的阿爾巴利諾,又看看確實在犯罪現場裡忙碌的法醫現場勘察員,感覺到了一陣恍惚。
“我太無聊啦。”阿爾巴利諾帶著懶洋洋的笑容告訴哈代,“問了一下局裡你在出哪個現場,我就過來了。”
“你的小女朋友們呢?”哈代無奈地掃了他一眼,別人在上班的時候有人在休帶薪假,真是令人嫉妒。
“你上回不是指責我私生活混亂還是什麽的嗎?我出獄以後就沒再過過那種夜生活了。”阿爾巴利諾睜大眼睛,表情看上去見鬼的無辜,“我最近在家裡看鯊魚周紀錄片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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