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有人想要說什麽的話,”奧爾加語氣平緩地說道,“那我就繼續了。”
赫斯塔爾慢慢地說:“我在想,如果能有一個契機把阿雷奧拉的注意力短暫地從阿爾巴利諾身上引開,奧爾加能不能擊斃凶手——可能只有幾秒鍾的時間,她的反應足夠快嗎?”
“你有辦法把阿雷奧拉的注意力吸引開嗎?”哈代的聲音裡似乎帶了些期待,看來奧爾加本身的能力很值得他信任。
“手槍裡還剩兩發子彈。”赫斯塔爾警告道,他走到排煙管邊上去,伸手把金屬上面的積雪掃掉,“很有可能下一槍是沒有子彈的,那麽她就得再開一槍。”
“我可以同時安排各小組準備好,如果她沒有擊中目標,其他人也能及時到場。”哈代在無線電裡回答道,“現在最重要的是讓阿雷奧拉把槍口從阿爾身上移開,這才是最重要的。”
赫斯塔爾定定地注視著排煙管,在腦海裡回憶著從那輛監控車的屏幕裡看見的所有人的站位,排煙管在二樓的管口、布蘭卡·阿雷奧拉和阿爾巴利諾的站位應該是呈一條直線的,阿雷奧拉正好在兩者之間……
赫斯塔爾盡力舒展著自己的眉頭,說:“那你盡快安排吧。”
奧爾加把手槍對準了麥卡德的眉心,看她的表情似乎是她依然想要微笑,但是那種衝動放在現在這樣的場景裡似乎太過瘋狂。麥卡德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知道奧爾加討厭自己,但是顯然也不應該討厭到想要致他於死地的程度,無論如何,奧爾加·莫洛澤都向來是個很公私分明的人。
他不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麽,這個事實讓他愈發地煩躁。
“麥卡德,”奧爾加看著自己的前主管,問,“我一直很好奇,一個人是從什麽時刻決定自己要成為殺人凶手的呢?”
麥卡德看著對方,對著這個沒頭沒尾的問題皺起眉頭來。
“而一個人就算是罪大惡極,又在什麽時刻決定出手拯救別人的性命呢?——這兩個問題,今天我肯定能知道其中一個的答案。”奧爾加輕飄飄地為自己的句子收尾。
她的手指平穩地壓上扳機。
赫斯塔爾站在排煙管前面。
這個管道過於狹窄,要不然哈代他們肯定動過往裡面扔閃光彈或者催淚瓦斯的心思,但是那種體積的東西肯定會被卡在半路。
赫斯塔爾用手背擦了一下落在眼睛上面的雪粒,然後把手裡的東西扔進排煙管裡。
同時,他的心裡依然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這樣做是毫無意義的。
布蘭卡·阿雷奧拉緊緊地盯著那兩個人。
壓力的逐漸累積起來的,她很清楚這一點。那個大學教授現在還很冷靜,但是麥卡德探員顯然已經十分緊張了,而她在等待那根弦崩斷的那一刻……那一刻將很快就會到來。
奧爾加的手指已經壓下扳機的一半——
然後布蘭卡聽見了輕輕地一聲碰撞聲。
最開始她以為那只是她的幻覺,可惜不是:因為下一秒她聽見她身側本應空無一人的黑暗裡發出了清晰的一聲碰撞聲響:響亮、清脆、在這樣的黑暗裡突兀地令人感覺到毛骨悚然。
阿雷奧拉並非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士,這可以解釋為什麽她猛然轉身,手裡的那把槍直直指向了發出奇怪響動的那片黑暗。而在這一瞬間——
這一瞬間,房間另一端的窗戶猛然破碎,一個身上掛著繩索的警員用手肘擊碎了玻璃,跳入了室內。
這一瞬間,樓梯那邊傳來了響動,那正是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員衝上來的聲音。
這一瞬間,奧爾加·莫洛澤流暢地調轉了槍口,對著她開了第一槍,第一槍是空槍,手槍隻發出了輕微的哢噠一聲。但這正是轉輪手槍唯一勝於半自動手槍的一點,它在子彈卡殼之後會自動旋轉轉輪到下一個彈巢擊發,而不用像半自動手槍那邊拆下套筒和槍管來清理卡住的子彈。
奧爾加隨即開了第二槍,子彈擊發的聲音在狹小的室內蕩出一聲巨響,然後子彈擊直直中了布蘭卡的胸口。
於奧爾加所站的位置而言,她擊中布蘭卡的時候有很大可能性會誤傷阿爾巴利諾:畢竟從她的站位來看,布蘭卡幾乎一半身子都擋在阿爾巴利諾前面,假設子彈穿過她的身體,就很有可能傷到阿爾巴利諾。
本來,以對方被拷在牆上的姿勢來看,他近乎避無可避,但是阿爾巴利諾卻在槍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利落地蹲下一個翻滾,躲開了槍擊的范圍。在布蘭卡重重倒地、而警察們紛紛衝進屋裡的時刻,奧爾加能看見手銬還搖搖晃晃地掛在阿爾巴利諾的手腕上面,而手銬的鎖眼裡捅著一截扭曲的回形針。
與此同時,發出響動的那東西終於錚的一聲從排煙管裡滾了出來,骨碌碌滾過積塵的地板。
布蘭卡在地面上掙扎了一下,她能感覺到鮮血正從胸口的傷口湧出來,在地面上積成小小的一泊。她抬起頭費力地看向滾過地面的東西,那東西在衝進來的警察們手中亂晃的手電筒的白亮光柱中閃爍著銀色的光芒。
——那是一個掛在聖誕樹上的那種金屬的、圓圓的小鈴鐺。
赫斯塔爾·阿瑪萊特聽著哈代在無線電的另一頭壓抑不住興奮地大聲匯報現狀的聲音,他扯了扯嘴角,但是並沒有真的露出一個笑容。
他把手裡的通信裝置還給還站在屋頂上的那個警員,開始慢慢地從他剛才上來的地方爬下屋頂。
雪已經近乎要停止,但是這裡還是太過寒冷了。
在一片嘈雜的人聲中,拉瓦薩·麥卡德走向阿雷奧拉。
對方在自己的血泊裡小小的掙扎了一下,她手裡的手槍已經被人踢走了,現下毫無威脅,就好像所有即將度過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的犯罪分子一樣。麥卡德估計了一下她的出血量,知道她是撐不到救護車來的——況且,看現在的天氣狀況,救護車應該也根本沒法來。
他不知道自己跪在那片血泊裡的時候是種什麽心態,實際上,正有聲音在他耳後某處瘋狂地鳴叫,那聲音從奧爾加拿起那把槍的時候就已經吟唱起這癲狂的曲調的開頭,而他從未阻止整個過程的任何一個部分。
那個真相就站在他的舌尖上,黏在他的下顎上,但是他還是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
而阿雷奧拉看向他——麥卡德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麽樣的,但是對方一定從他的臉上看出了什麽,或許就從那裡知曉了真相。因為下一刻,阿雷奧拉忽然大笑起來。
那笑聲混雜著血沫從她的喉嚨裡湧出來造成的怪異聲響,奧爾加那一槍一定穿過了她的肺部。她伸出手去,用顫抖著的手指用力抓住了麥卡德的衣襟,然後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從她的嘴唇之間隨著氣流噴濺出來的血點飛濺在了他的臉上。
“是你!是你!”阿雷奧拉在笑聲和咳嗽的間隙裡上氣不接下氣地尖銳地叫喊著;她用盡全力把麥卡德拉近,聲音之中夾雜著破碎的喘息聲,鮮血斷斷續續從她的喉嚨裡湧出來。
“今天的人全都是為你而死的,麥卡德探員。”她低聲地、詛咒一樣的嘶嘶說道,聲音低到不足以被別人聽見,“……我不知道如果喬治沒被捕還會殺多少人……但是今天死去的兩個人是我為你殺的。”
她的聲音低到趨近於無,直到聲音被另一陣可怕的痙攣所取代,直到麥卡德看著她的手指僵硬起來、從他的衣襟上滑落。而等到他把目光從呼吸逐漸停止的人身上轉開,轉到他身旁去的時候,就看見奧爾加·莫洛澤站在他身後。
奧爾加看上去還是面無表情,近乎是畫像裡的人物。她默默地走過來,半跪在地板上,拾起了那把之前被攻進來的警員踢開的手槍——那把槍看製式確實是像Glock 17,但是……
奧爾加用手指勾著槍的扳機護圈,把它在手裡轉了一圈,然後扣下了扳機。
卟的一聲,一團細小的火焰從槍口的位置竄出來,穩定地燃燒著。
麥卡德張口結舌地看著那把槍——做成手槍形狀的打火機——和奧爾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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