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麥卡德平靜地反問道。
“用斯特萊德做誘餌去引誘維斯特蘭鋼琴師——假設你的全部推斷都沒有錯誤,赫斯塔爾·阿瑪萊特真的是維斯特蘭鋼琴師,而他現在的目的也真的是殺死斯特萊德的話。”哈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斯特萊德來找你是為了尋求FBI的保護,而……如果我沒弄錯的話,現有證據還不足以為他申請證人保護計劃吧?因為阿瑪萊特是鋼琴師這一點僅僅是出於推斷。”
“那又如何呢?”
“那意味著你欺騙了斯特萊德,”哈代說道,“他希望你保護他,但是你的真正目的是殺了他——借鋼琴師的手殺了他,然後你再逮捕鋼琴師。一箭雙雕,對吧?邪惡之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大部分人會認為這是一種兩全其美的處理方式。”麥卡德搖搖頭。
“那麽我就不是大部分人中的一員,”哈代堅持道,“你的處理方式是建立在欺騙和違規的基礎上的,如果你堅持認為只要結果好一切都好,那麽制定法律這個行為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犯罪分子當然應該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是前提是你也必須遵守原本的規則。”
“盡管斯特萊德已經利用規則逃避了懲罰,”麥卡德盯著哈代的眼睛,咄咄逼人地說道,“而如果他繼續逍遙法外下去,可能會有更多孩子受害。”
哈代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但是他還是說:“……是的。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兩全其美的。”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回想起了幾年之前他和奧爾加·莫洛澤一起辦過的案子:那是一起殘忍的滅門案,當時幾乎人人都懷疑殺死了一家七口人的是他家在外上大學的小女兒。當時奧爾加在庭上作證的內容傾向於被告人,在那個女孩因證據不足而被釋放之後,她本人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媒體人都說她能逃脫製裁是法律的缺陷,”當時,哈代試圖安慰她說,“但是我認為你做的是對的。證據鏈的缺失有的時候會放走一些真正罪大惡極的人,但是也有的時候會拯救一些被冤枉的、無辜的人,我相信這次的情況屬於後者。”
“我知道我自己是對的。”奧爾加向著他眨眨眼睛,聲音愉快地回答,“另外,你是從‘規則’的角度考慮這個問題,而我對懲罰他們或拯救他們都沒有興趣,我考慮問題的角度是‘真理’。”
——幾年之後真正的凶手終於落網,報紙上對這個案子的真相進行了長篇累牘的報道,而巴特·哈代則暗自慶幸他們當時沒有令真正的無辜者入獄,至於奧爾加本人,則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意見,哈代懷疑她早把整個案子和那個無辜的女孩拋之腦後。
而現在,麥卡德聲音平緩地引述道——
“以不義開始的事情,必須用罪惡使它鞏固。”
哈代注視著他:“你根本不是來跟我商量接下來你打算乾的事情的,對吧?”
“是的。”拉瓦薩·麥卡德平靜地說道,“我只是來通知你接下來會有什麽事情發生的。”
如血的夕陽映照在白橡鎮長長的街道上面,這個時間小鎮警局的門口沒有什麽人,一切都是安靜且寂寥的。奧瑞恩·亨特站在警局對面的馬路上,靠著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磚牆。
他在等一個人——這個警局檔案室的管理員,一個私下裡有賭博的不良嗜好的中年男人,亨特之前塞給了他一把鈔票,這筆錢足夠對方冒著一定風險進入檔案室,幫他找出一份三十年前的舊檔案了。
那些檔案甚至年頭老到沒有被錄入系統,不會被人想起,也沒有人會在乎,那位管理員當然願意為了一筆錢冒這種小小的風險。
亨特到場的有些早了,他們約好在那個管理員下班後見面。現在,對方還沒有到來。
阿爾巴利諾歪著頭,聲音輕飄飄的:“你是抽了我的血,還是給我注射了什麽藥物?”
“血,”赫斯塔爾聲音平緩地說道,語氣和他昏迷之前聽到的沒有任何區別……阿爾巴利諾就知道這個人早就下定決心了,“八百毫升左右,你的體質不錯,但是出現頭暈手腳發涼之類的反應也是正常現象。”
“這就是你最後想到的解決辦法?”阿爾巴利諾低低地、毫無笑意地哈了一聲。
“是的,我認為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赫斯塔爾冷靜地說道,“假設這是麥卡德的陷阱,我就會在殺死斯特萊德之後被捕。然後他們會在我的家裡發現大量你的血跡。”
阿爾巴利諾直視著他:“然後?”
“我會供認是我殺了你。”赫斯塔爾回答,語氣隨意得好像至少在討論碗誰負責洗那種日常問題,“或者,至少,我要讓他們相信是我殺了你。”
因為只要他被認為是維斯特蘭鋼琴師,阿爾巴利諾必然就會被懷疑是禮拜日園丁,否則之前發生的許多事情都無法解釋,更不要提肯定已經有所懷疑的拉瓦薩·麥卡德了——他們還不能指望當局傻到那個地步。
“顯然你從沒考慮過要問一問我的意見。”阿爾巴利諾平鋪直敘地說道。
“這就是你一直以來所犯的錯誤,”赫斯塔爾指出,“你一直以為,只要我願意順著你的步調舞蹈,事情就不會出現任何問題——可是會的,甚至連我也不是時時刻刻和你站在同一個陣營裡面的。”
阿爾巴利諾在聽他說話的時候一直輕微的掙扎著,他們都知道那毫無意義,尼龍扎帶不可能那麽輕易被掙脫開來。阿爾巴利諾直視著赫斯塔爾,眼裡常帶的那種笑意全然消逝了,他能露出這種神情簡直異常罕見:“還是那個問題——這一切的意義在哪裡?”
他毫不懷疑,在諾曼兄弟案的那個時候,赫斯塔爾肯定不會介意另外一個人執著地要和他一起踏入陷阱。
赫斯塔爾注視著阿爾巴利諾,緩慢地、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他走上前去,一隻手環住了阿爾巴利諾被束縛著的手腕——他手腕上的皮膚在掙扎的過程中已經被堅硬的束帶磨破了皮,現在看上去格外地柔嫩而發紅——赫斯塔爾的手指就壓在那些紅腫而疼痛的皮膚上面,俯身下去細致地親吻了阿爾巴利諾的嘴唇。
“我愛你。”他在對方耳邊緩慢而輕飄地說道,“我在乎。我輸了。”
注:
[1]“以不義開始的事情,必須用罪惡使它鞏固。”
——莎士比亞《麥克白》
第93章 食蓮人 04
赫斯塔爾慢慢地直起身來,手指上還殘余著對方皮膚的余溫。他說出口的句子早已在他心底逡巡了許久,他以為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會感到如釋重負——但是並沒有。在這樣的一時片刻,他感覺到了寧靜,寧靜像是死亡一般安靜地籠罩著他。
而阿爾巴利諾雕塑似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抬頭看向赫斯塔爾。赫斯塔爾在他的眼中看見了一種幾乎可以被稱之為是“震驚”的神奇,那情緒內斂又無措,讓他的神奇看上去有些迷茫和滑稽。
“你有很多事情都沒有想過,阿爾巴利諾。”赫斯塔爾語氣平靜地告訴他,“你一直相信你是遊戲的掌控者,但是卻沒有想過,你能掌控遊戲的關鍵在於別人本質上願意配合你的行動。掀棋盤的玩法確實不甚優雅,但是當其他人不再願意配合你的步調的時候,就會發生……這種事情。”
阿爾巴利諾盯著他,語氣緊繃地開口說:“赫斯塔爾……”
“所以,”赫斯塔爾宣布道,聲音聽上去和之前的任何時候一般,仿若經過了深思熟慮,雖然他說出的話讓他聽上去像是瘋了。“我會把你留在這裡,而我會去殺斯特萊德。”
“你不能這樣做!”阿爾巴利諾忍不住提高的聲音,在赫斯塔爾認識他之後的第一次,他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咆哮,如同真正的憤怒,如同真正的人類,“我選擇和你在一起,你不能擅自替我決定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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