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沒想到會在這裡聽到摩根斯特恩小姐的名字。”他慢吞吞地說道。
試想這樣的情況:兩個從美國偷渡出國的連環殺手在西班牙住了一年多,並且擁有一套幾可亂真的假證件,這套證件由大名鼎鼎又閑得發慌的摩根斯特恩小姐友情讚助;可當他們在霍克斯頓落地的時候,有一個人當面指出了他們的真實身份。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一般首先會懷疑是假證件出了紕漏。
但是為他們提供這些證件的那位——那個慷慨又危險的、來自異國的紅發女人——不可能出現這種紕漏。更況且,如果有人能做到當場說出這些證件是由誰提供的,情況就更值得玩味了。
加布裡埃爾·摩根斯特恩從各種意義上都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她也不太可能把“我幫兩個連環殺手潛逃出國”這種對她而言不值一提的小事當成茶余飯後的談資到處亂說……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這個女性的來歷似乎不言而喻。
雖然她提到“加布裡埃爾”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中莫名其妙地透露出一股子嫌棄,但是還是可以推斷,她大概跟那位摩根斯特恩小姐關系匪淺。
在場的兩位男性當然能很容易地推斷出這個結論,其中較為年長的那位先生的眼神明顯更加陰沉下來。這年輕的姑娘掃了他一眼,似乎對那個極富侵略性的眼神不以為意,她聳聳肩膀,露出一個漫不經心到看上去有點欠揍的笑容。
“現在,你們願意抽出點時間跟我談談了吧?”她問。
車來車往的機場之前顯然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阿爾巴利諾和赫斯塔爾跟著這個神秘而頗具威脅性的女性步行了更長一段距離,跟著她靈活地在機場附近的那些建築物之間穿行(它們大部分都是一些旅店、餐廳和紀念品商店),最後在一個完全無人光顧的巷子裡停下了。
巷子足夠狹窄,明顯沒有監控,兩側聳立的樓體把這個窄窄的過道籠罩在濃重的陰影之下,長期不見天日讓這個地方的氣溫都比別處低幾度。不如說這地點看上去就像是個搶劫或者殺人的好地方,但是那姑娘還是老神在在地選擇在這個一看就不太安全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跟兩個殺人狂在一起——而且她還清楚地知道對方是殺人狂。
這可不算是一個多妙的選擇。
阿爾巴利諾謹慎地打量著她,不知道是否在考慮這之類的問題,然後他慢慢地問:“我是否可以推斷,你對我們沒什麽善意?”
“這個推論大體上沒什麽錯誤,”對方眨眨眼睛,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而且,我是真的討厭加布裡埃爾·摩根斯特恩。”
阿爾巴利諾點點頭,言簡意賅地說:“那事情就很簡單了。”
對方似乎是意識到了他要幹什麽,她微微地挑起眉來,聲音裡透出一絲明顯的愉悅:“你確定要這麽乾嗎?”
“總該嘗試一下。”阿爾巴利諾冷冰冰地哈了一聲。
赫斯塔爾顯然也意識到了將要發生什麽事情,他什麽都沒有說,只不過是後退了一步,似乎是謹慎地與他們拉開了距離、又或者是想要站在某個特定的角度。下一秒,那位女士的站姿完全變了,可以看出她的肩膀微微緊繃起來,就如同蓄力的豹子。
她和阿爾巴利諾之間的距離並不算遠,巷子狹窄的程度讓他們沒有什麽拉大距離的余地。所以下一秒阿爾巴利諾就乾脆利落地衝了上去,伸手一把扼住她的喉嚨,狠狠地把她撞在身後的牆壁上——從那個準確而利落的動作裡能看出很多禮拜日園丁在把他的受害人們一招斃命之時積累下的經驗,園丁的受害者們大部分都死於割喉或者扼死——對方似乎完全沒有躲避的意圖,就這樣生生被他撞到牆壁上。
他們之間身高相差相當多,阿爾巴利諾的對手的體重比他輕許多,近乎輕到了可以被他輕松地一隻手提起來的程度。可那雙灰色的眼睛在自己的氣管被人的手指壓緊的時候依然可以流露出一種奇異的、火焰一般跳動的笑意。
這種神情像針一樣使人感覺到刺痛。
下一刻,她用左手卡住阿爾巴利諾的手腕,阿爾巴利諾在這短暫的一瞬間裡意識到那是一隻傷痕累累的手,除大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上全都是醜陋扭曲的縫線,就好像曾經被誰粗暴地折斷之後再同樣潦草地縫合在一起。大部分受過這樣的傷的人都會留下終身難以痊愈的神經損傷,但是卡住他的手腕的那隻手力氣大到好像能捏碎人的骨頭。
然後,她抓著阿爾巴利諾的手腕的手向一邊一擰,手臂的肌肉緊繃起來,整個人就借著這點力量流暢地抬起已然離地的雙腿,重重地踹向阿爾巴利諾的腹部,動作輕巧到地心引力好像於她而言根本不存在。
阿爾巴利諾不得已松開手,在突如其來的鈍痛之中向後踉蹌了兩步。下一秒那姑娘順著牆壁滑下來,一刻停頓都沒有地衝上來——之後的事情很難用語言形容,事情發生在一到兩秒之間,甚至連站在一旁的赫斯塔爾都沒太看清楚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或許是這位神秘的女士用腳踝絆了阿爾巴利諾的腿?一個利落到令人膽戰心驚的過肩摔?總之,在片刻之內大地就向著阿爾巴利諾的視線中傾倒,他被重重地撂倒在地上(簡直不可思議,畢竟那姑娘身高不會超過一米六五,體重不到一百二十磅),臉朝下,對方把膝蓋凶狠地壓在他的後背上,把他肺裡的空氣殘忍地擠出去。
而冷冰冰的槍管已經抵上了阿爾巴利諾的後腦,擊錘被扳下的時候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清脆一響。這聲音好像按下了某個按鈕,赫斯塔爾忽然向著這位女性的方向邁出一步——之前那個位置必然不是他隨意選的,現在他就站在對方身後的死角裡。
同一時間,對方就如同身後長了眼睛一樣猛然擰身,另一條手臂迅疾地揮出——血紅的夕陽之下一道亮閃閃的冷光一晃而過,只聽錚的一聲,一柄小臂長的軍刀銳利的刀刃就釘入了赫斯塔爾身後的牆壁,刀鋒離他的頭顱不到兩厘米。
“別動。”那姑娘用平靜的語氣對赫斯塔爾說道,銳利的目光自他身上一掃而過,然後她又低下頭,對阿爾巴利諾說:“我都說這不是個好主意了。”
“總要試一下,”阿爾巴利諾在這個相當不舒服的動作之下從喉嚨裡擠出一個笑聲,“畢竟說真的,我確實非常不傾向於跟你‘談談’……這是任何一個犯罪分子都會做出的理性選擇。”
“但是依照現在的狀況看,我們也沒有其他選擇。”赫斯塔爾第一次開口了,他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沉著,那雙深邃的藍色眼睛凝視著面前的不速之客,“雖然,現在你似乎還沒有表現出要和我們談談的誠意。”
那位女士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要不是她現在擺出一副隨時能打爆別人的頭的姿勢,這聲音聽上去甚至相當可愛
她動作很隨意地挪開槍口,把它塞會自己夾克裡的槍套中去;盡管如此,她似乎沒有放開阿爾巴利諾的意圖。
“我似乎漏掉了自我介紹。”她用那種顯然並不真誠的愉快語氣說道,然後從夾克內袋裡掏出一個有黑色皮革封面的本子,顯然是某種證件。
赫斯塔爾看見那證件封面上有個閃閃發光的金屬紋章,是一隻被紅松枝條環繞其中的白隼,這個圖案下面似乎有一行德語的銘文,但是巷子裡的光線太過昏暗,赫斯塔爾看不清楚上面寫的是什麽。
然後,她說道:“我叫莫德·加蘭,是霍克斯頓國家安全局的探員。”
赫斯塔爾凝視著她,沒對此發表任何評論,他說出口的下一句話是:“你能不能先把我丈夫放開?”
緊接著他明明白白地看到這個自稱為莫德·加蘭的人露出一個介於嫌棄和“我真的很想翻白眼但是我忍住了”之間的表情,然後她乾脆利落地放開了阿爾巴利諾,翻身站起來。
阿爾巴利諾一邊起身一邊拍打著自己身上的灰塵,在加蘭自報家門以後,他的動作好像顯得放松了一點點。然後他問道:“我們怎麽能肯定你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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