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美學得勝 01
聖誕前夜依然是個落雪的夜晚,風卷著雪花拂過玫瑰聖母教堂白色的巴洛克式圓形拱頂,在夜色之中如同燃盡的灰一般飄飄搖搖地落下。
赫斯塔爾·阿瑪萊特開車繞過教堂正門那個施工請勿入內的牌子,把這輛偷來的汽車停在教堂側面牆體黝黑的陰影之下。巴洛克式的教堂沒有哥特式教堂那樣鑲嵌彩色玻璃的長窗,這座教堂的窗戶又高又小,開在建築物挑高的穹頂之下,但依然可以從其中看到一道耀眼的亮光。
顯然,教堂裡現在是有人的。赫斯塔爾低頭看了一眼汽車上的時間:還尚未到午夜,基督沒有誕生,教堂的鍾聲也還尚未鳴響起來——但是他們約定的時間已經快要來臨了。赫斯塔爾在這個時候下了車,邁出去第一腳就踩在厚厚的積雪裡面,這些冷而無情的結晶在他腳下吱呀作響,如骨頭在垂死時刻破碎的響聲。
他站在風雪之中望著不遠處的教堂,屹立在夜色之下的黑漆漆的十字架,風如刀子般冷而利,雪粒生疼地刮過皮膚。
——就在這個時候,教堂的側門被推開了。
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失修的木門被緩慢推開,拉扯出一道尖銳的吱呀聲,千萬道光輝從那門中湧出來,照亮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赫斯塔爾看見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站在門口處,背後燈火通明到那些光輝濃重得就好像是落在他肩上的翅膀。
在背光處,對方只是一道單薄的黑色剪影,赫斯塔爾看不清阿爾巴利諾的臉,但是猜測此刻對方的臉上應該有個笑容。阿爾巴利諾向來如此,在他約自己在這個教堂見面的時候赫斯塔爾就大概想過要發生什麽,既然這個人一向把人間當成他的遊戲場,那這座教堂應當就是他精心策劃的舞台。
於是他向阿爾巴利諾走去,跋涉過地面上厚厚的積雪,在距離拉近之後終於能夠看清楚對方——阿爾巴利諾穿了一套正裝,而實際上在此之前,赫斯塔爾在阿爾巴利諾做證人出席審判的時候都沒見過他穿正裝——暗藍色單排扣西裝,灰藍色帶暗紋的緞面領帶和同色的領巾,包絹的戧駁領花眼上插著一枝雪白的繡線菊。
而最為重要的是……
“你把頭髮染成了金色?”赫斯塔爾微微皺起眉頭來。
此刻他已經站在教堂的側門前面了,阿爾巴利諾站在門前第一級台階上,稍稍比他高出一些,室內的燈光落在剛染過的頭髮上,簡直像是攏上了一圈聖潔的光環,這個發色好像襯得阿爾巴利諾的眼睛更綠了一些,那種通透的綠色簡直是非人的。
聞言阿爾巴利諾輕輕地笑了一聲,並不急著回答這個問題,他微微俯身親了親赫斯塔爾的嘴角,那是一個潦草而又親昵熟稔的吻。
“你見到我之後第一句話就隻想問這個?”阿爾巴利諾用略微輕快的語調說道。
他的嘴唇依然溫暖而柔軟,皮膚上混合著血腥味和某種淡淡的花香。憑借這些細節赫斯塔爾可以稍微猜測他步入教堂隻後會看見什麽,那是一種模模糊糊的預感。阿爾巴利諾握住他的手腕,手指跟他衣服的袖口纏在一起。
赫斯塔爾身上穿著的是一件從安全屋的衣櫃裡翻出來的舊夾克,足夠柔軟,方便活動,混進人群裡也不甚起眼:他長期花錢在維斯特蘭市內租了幾間不同的公寓,在房間裡準備了足夠的現金、換洗衣物、不同的刀具、甚至是用於清洗血跡的漂白粉。
不如說,他時時刻刻準備著逃亡,但是卻沒想到有一天會在要動用安全屋的情況下還去約見阿爾巴利諾。這就意味著就算是他如何仔細地打理自己,也只能穿得跟個剛下夜班的便利店一樣站在對方的面前。
這讓他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不爽,雖然,他絕對、絕對不會承認這種不爽。
而阿爾巴利諾似乎並不在意,他毛毛躁躁地親赫斯塔爾,在他的嘴角和周遭皮膚上落下許多吻,就好像什麽小動物在嗅聞屬於自己的土地。最後他直起身來,笑眯眯地說道:“跟我來。”
“斯特萊德在後備箱裡。”赫斯塔爾指出。
這就是你綁架的對象摔斷了腰椎、還被一顆子彈洞穿了大腦之後的好處:斯特萊德在後備箱裡呆得安安分分的,既不能大聲尖叫也不能瘋狂掙扎,縱然這兩件事他可能都想做。
“後備箱的部分可以一會兒交給我,”阿爾巴利諾愉快地回答,他用指尖捏了捏赫斯塔爾的掌心,“現在先讓咱們去溫暖一點的地方——你的手好涼。”
但,和赫斯塔爾想得不同的是,阿爾巴利諾沒有馬上把他帶進教堂裡,而是把他帶進了教堂側面的一間耳室:這小小的房間位於拉丁十字形的教堂短短的那一“橫”的角落裡,小門就擠在教堂側門的側面,不用進入教堂的內部就可以直接到達這裡。
它在過去可能是個神職人員用的祈禱室,但是現在裡面幾乎空空如也了,唯一有的那幾樣東西看上去是最近才擺進去的。
那很可能是阿爾巴利諾的手筆:房間的角落裡擺著一張舊且乾淨的桌子,還有一張看上去很柔軟的扶手椅;桌子上擺著一隻馬克杯和一個顯然保溫的咖啡壺。除此之外,房間裡還有個衣帽架,上面掛著一套蒙著防塵袋的、看上去絕對是定製的那種白色西裝,當然還有襯衫馬甲等若乾配套衣物。
“其他的東西在抽屜裡。”阿爾巴利諾用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輕快語氣說道。
赫斯塔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拉開了那張桌子的抽屜——一陣嘩啦輕響,領針、袖扣和襯衫夾的銀色小夾子就在抽屜底部潦草地四下滾動。
赫斯塔爾看了一會兒那至少五對不同的寶石袖扣,又抬頭看看阿爾巴利諾臉上那種十分坦然的表情,然後乾巴巴地問道:“你不覺得這真的太做作了嗎?”
“我明白你在想什麽,但是今晚是有著裝規定的。”阿爾巴利諾微笑著答道,“我相信你願意小小地遷就我一下吧。”
赫斯塔爾知道此刻再爭論這種細枝末節早就沒有什麽意義了——如果他從不曾在一些細節上妥協,那麽他現在就不會出現在這裡。或許菲斯特的生活哲學實際上並不適合他,但是最終他還是來了。
“好的。”阿爾巴利諾輕聲說道,他的聲音太低了,低到好像回旋在室內的一陣冷風。他突出這些詞的時候把嘴唇貼在赫斯塔爾的耳邊,親了他的顴骨和耳垂。然後他繼續說:“那麽等我一會兒,讓我去處理一下留在後備箱裡的那位……客人,我要用他來完善我準備呈現出來的東西的最後一個部分。”
他退後了一步,隨意地指了指那個衣帽架。
“你可以稍微準備一下,或者喝點熱咖啡暖和暖和。”阿爾巴利諾接著露出一個笑容,看上去近乎是克制的;但是赫斯塔爾依然能看穿他的本質——那個笑從他的人皮面具下面猙獰地掙扎而出,他眼裡有些充滿了愉快和嗜血的東西,那種神情絕不應該出現在任何一個人的眼中。
“畢竟你也知道,這個夜晚將會非常漫長。”
阿爾巴利諾在二十五分鍾之後返回,此時時間已經到了十點四十左右,正是平安夜的歡愉氣氛濃重的時刻。玫瑰聖母教堂像是被繁華的維斯特蘭拋棄在角落裡的拚圖碎片,落在牛奶桶裡的一滴柏油,被璀璨的燈火包圍著,黑暗而寂靜無聲。
他推開那個小祈禱室的門的時候,赫斯塔爾正坐在那張柔軟的扶手椅裡——他已經換上了那套西裝,白色的布料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異常耀眼,襯衫、馬甲和西裝外套全是無暇的純白色,暗紅色的領帶像是在胸口蜿蜒延伸的一道血跡。
或者知更鳥,阿爾巴利諾心想,有著紅色的胸脯,那紅色羽毛據說是落在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戴著荊棘王冠的頭頂上的時候沾上的血跡。
阿爾巴利諾能想到他是如何穿上這件衣服的,赫斯塔爾對待服裝總是有一種一絲不苟的態度,或者是因為他的強迫症情節作祟。他扣那些扣子的時候頭會微微垂下來,神情極為認真,系領帶的時候手指纏繞著那一抹血色,如同握著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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