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奴提示下, 他已經想到效仿胥洲走氣運長河的老路,紅鯉卻在此時給出一個新的選擇。
圍著血色雷劫轉悠,紅鯉身上鱗片的顏色比雷劫更加鮮紅,它遊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像是在催促杜聖蘭早做決定。
近處的一道神念出聲道:“此等大事,該回去多考慮一下,不急於一時。”
杜聖蘭凝神望著血雷, 思量片刻後, 很是堅定道:“我要將這機緣用在雷劫上。”
他想得通透, 論對梵海的殺傷力, 自己遠不如雷劫。再者,成仙的好處大部分只能落在自己一人頭上,但助這雷變強,可以影響整個大局。
遊動的紅鯉魚尾魚鰭停止擺動,像是一條死魚漂浮在半空中。它的眼睛直勾勾望著杜聖蘭,第一次正眼看他,隨後擺尾巴:“瓶子。”
杜聖蘭拿出飛雪道君留給自己的青瓷瓶。
紅鯉張口一吸,連同瓶子一並入腹。它的身體瞬間被焚燒,仿佛化為一團灼焰,那火光的溫度可以媲美龍息,杜聖蘭不免後退一步。
紅鯉懸停在半空中,在給他最後反悔的權利。
杜聖蘭神情自若,好像早就忘記了飛雪道君曾言,紅鯉吸收完青瓷瓶裡的東西,便是自己成仙的機緣到了。
確定他沒有多余的反應,紅鯉周身燃燒著不滅的火焰,口中輕輕吐出一個血泡。泡泡無限放大,直至籠罩住整道雷劫,血雷像是承受不住高強度的威壓,逐漸彎折,形如一個人被壓斷了脊梁骨。
雷劫最終彎曲成彩虹的形狀,空間中蕩出水紋,伴隨‘嘩啦’一聲,紅鯉利落地一躍而過。
魚躍龍門,過而為龍,照說得到好處的應是紅鯉。然而躍過去後,紅鯉的火焰被空氣中形成的水流澆滅,虛弱地摔在地上,尾巴上下拍動著,和市場上垂死的魚一模一樣。
雷劫重新開始變直,內部不再是純粹的雷元素,電弧遊走間,卷成一道道複雜瑰麗的花紋。
一道神念看出點名堂:“過龍氣,這條魚將自己身上的龍氣過給了雷劫。”
杜聖蘭還和開始一樣,靜靜站在原地,面對氣息逐漸增強的雷劫,沒有為喪失機緣感到可惜,他想得是紅鯉為何願意相助這道雷。
顧崖木曾言血雷區可以實現天罰,譬如不需要特別蹭修士的雷劫,也能自由行走,劈散鬼修。
靠近天道的公理者,一定程度上也會成為天眷者。
會不會紅鯉就是看中了這點?
雷劫身上突然爆發出奪目的光芒,它又粗了一圈,給人一種隨時都要爆開的錯覺,四周的神念都稍微遠離了一點。
他們不能走太遠,還要鎮壓邪魔。只能驅趕血色雷劫:“走遠點,去空點的區域晃蕩。”
血雷好像聽懂了,不過沒依言照做。
過度散運,在地上氣若遊絲的紅鯉虛弱擺尾:不用感謝,我……
沒等它寫完,空氣中的氣流被衝散,血雷猛地朝杜聖蘭衝過來,若不是它沒有釋放電流,杜聖蘭幾乎要反射性抽劍自衛。
雷劫分出兩股電流,給出一個大大的擁抱。
杜聖蘭先是一愣,隨即眼前一亮:“誕生出自我意識了?”
雷劫點頭,它確實變得更強了,不過在很多方面還是受限,譬如沒辦法口吐人言,可以縮小,但堅持不到半天。
一心邀功的紅鯉尾巴被壓在了電柱下,幾次試圖彈起來,最後還是杜聖蘭拯救了它。幫它取出尾巴,紅鯉重新遊進了他的手腕。
有了神智,就有了學習的能力。
杜聖蘭耐心對血雷交代道:“你先留在這裡,聆聽一下前輩們的教誨。”
語畢轉頭躬身行禮:“還望大家……”
“這是做什麽?”近處一道神念連忙化作虛影要扶起他,下一秒耳邊傳來杜聖蘭壓低的聲音:“沒事多說點梵海尊者的壞話。”
“……”
在背刺梵海尊者這件事上,杜聖蘭的堅持讓塔樓內的神念都自愧不如。
眼看一道瀟灑的身影邁步走出,留下神念們哭笑不得,忽有一道神念開口道:“祁先生選對了傳人,我有預感,他會成為梵海命中的大劫。”
論修為,杜聖蘭再絕世,多修煉數百年也追不上早就成仙的梵海,但論道心和格局,後者永遠無法追趕前者。一個為了成仙可以不擇手段,一個則能對眼前的機緣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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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聽到他們的高度評價,杜聖蘭定會失笑搖頭,若說完全沒有影響,那就是聖人了。
他心中其實微有一絲遺憾,飛升總歸是修行者的目標之一,如今就這樣擦身而過。
停步在界壁外,杜聖蘭微微眯眼:“再給我點時間……”
哪怕區區數年,自己都有信心能跨過那個門檻。
界壁的創口開合著,周圍殘存著淡淡的仙運,顯然不久前才有仙人從傳送陣經過。九川大陸局勢一天一變,如今時間儼然比天賦成為更加不可多得的東西。
杜聖蘭靜立良久,心中最後一絲惋惜散開了。當務之急是要解決梵海這個禍害,集齊天道碎片補天。
他準備離開,一回頭就看到了顧崖木。
“我看你出來有點久,以為上天了。”顧崖木說出來意。
杜聖蘭挑眉,誰會沒事去上界冒險?余光瞥到手腕上的刺青,他說:“我把成仙機緣提前用了,血雷誕生出了神智。”
顧崖木看著他,沒有遲疑地給出肯定:“你做得對。”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縱使沒有機緣,只要給你一點時間,飛升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杜聖蘭了解局勢:“可惜已經沒剩多少時間。”
“有我在,我會為你爭取。”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杜聖蘭眼神有了變化,良久,嘴角出現笑容:“我相信你。”
顧崖木心中頓時打起了春雷。
對於一個一直活在欺騙和利用中的人,他口中的一句相信,份量遠比喜歡,愛這種虛無縹緲的詞匯更具有份量。
“我……”顧崖木罕見地出現一點卡殼,不知說些什麽,最後硬是扯到旁的事上去:“一起出去轉轉?”
忙裡偷閑,杜聖蘭沒有拒絕。
早春三月,街道上處處熙攘,偶爾能聽到吆喝聲,這是真正的人間煙火。
好不容易抽空出門一趟,顧崖木並未領他踏春賞景,直接來到了天機樓腳下。但他也沒有進去買情報的意思,反而在旁邊的茶鋪坐下。
往來天機樓的顧客讓人目不暇接,杜聖蘭端起茶杯問:“不是要轉轉?”
顧崖木:“在這裡能看到更有意思的。”
稍坐片刻,從天機樓出來的修士不少,有的面色很奇怪,手中還拿著卷軸。正當杜聖蘭好奇,也準備去買一份時,剛走出來的兩位修士來到茶鋪坐下。
顧崖木布下結界,二人修為普通,沒有注意到另一桌的存在。
“想不到這梵海尊者,居然如此自私自利。”
單是聽了這個開頭,杜聖蘭目光就是一頓,他抬頭去看顧崖木,後者淡淡道:“天機道人想讓我息事寧人,主動通過天機樓公布了一些隱秘。”
今日一早,天機樓更新了黃金時代的資料,情報依舊分上中下三檔,不過每一檔都會附贈一個拓本。
顧崖木這時終於走進天機樓一趟,出來時在桌面攤開一張卷軸。
一幅很模糊的畫卷慢慢展開,杜聖蘭神識一掃,畫卷裡的內容出現在腦海。
空曠,孤寂。
四周飄散著灰燼,血與火的世界看不到光亮,這是一段不知多少年前的時光,界壁外有人抱著一個頭顱都沒了的屍體痛哭,他的另一隻手淌血握劍,忽而仰頭怒罵道:“梵海,你個混蛋!為了飛升竟放邪魔進來,縱使做鬼,我也要日日咒罵詛咒於你。”
蘊含著極致怨念和仇恨的聲音,哪怕歷經數千年,也能感覺到其中絕望。
杜聖蘭回過神,連忙去看落款:“李泰源。”
此人是以畫入道,曾留下‘一筆落,入大乘’的美談,倘若不是隕落在邪魔戰場,說不定能成就一位畫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