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時聞澤敏銳地捕捉到關鍵點:“我馬上就可以轉帳。”
“不可以的哦,先生。”接線生很有耐心,“這樣做是違規的,而且季先生對故鄉的思念,已經深深打動了畫家本人,在今天早上,他們相談甚歡。”
既然思念故鄉就能打動畫家,時聞澤順理成章地回答,那我也很思念。
接線生沉默一瞬:“但恕我直言,您的故鄉和西伯利亞應該沒什麽關系。”
時聞澤納悶:“難道另一個人的故鄉和西伯利亞有關系?”
“是的,季米特裡耶維奇先生確實是西伯利亞人。”
“……”
“再見先生。”
“等等!”
時聞澤醞釀了一下情緒:“其實我買這幅畫,也是為了送給一位西伯利亞朋友。”
接線生驚訝:“是嗎?”
“是的,”時聞澤深深地歎氣,“他一直在大山深處給孩子們教外語,因為工作的關系,已經很久沒有回過故鄉了,最近這位朋友剛好在錦城,所以我想找一份具有紀念意義的禮物。”
電話另一頭窸窣片刻,像是接線生捂住了聽筒,正在小聲同誰商議。也不知道她最終是相信了俄羅斯人遠赴千裡教英語的感人故事,還是不想繼續糾纏,總之三分鍾後,接線生爽快地說:“先生,我剛剛替您問過了畫家的助理,他說畫家本人其實還私藏了一幅畫,也屬於西伯利亞·藍系列,本來是非賣品,但如果您確實想要,蒼先生可以割愛,不過他有一個交換條件。”
時聞澤把道謝的話咽回去:“什麽條件?”
“蒼先生希望能見一下您那位西伯利亞朋友。”
時聞澤眼前一黑:“不太好吧,他還要給孩子們備課。”
接線生遺憾地回答:“那可能就沒有辦法做成這筆交易了。”
時聞澤咬牙,妥協一步:“明天下午。”
接線生說:“不行呢,蒼先生今晚七點的飛機,他在莫斯科有一場為期三個月的學術交流,所以您只有不到兩個小時的準備時間,對了先生,請問您貴姓?”
時聞澤掛斷電話,他握住身旁的欄杆,從二樓躍向一樓。
聽到“咚”的一聲,許遊不得不從一堆工具裡抬起頭,第不知道多少次苦口婆心:“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在店門開著的時候別跳得像隻變異猴子,至少照顧一下對面剛做過心臟搭橋手術的王翠芬阿姨?”
時聞澤開門見山:“你認不認識俄羅斯人?”
許遊一愣:“你最近的訴求怎麽越來越詭異了,我為什麽要認識俄羅斯人?”
“外國人也行。”
“槐樹街對面有所外國語高中,要麽你去找找,看能不能逮到一個外教。”
“來不及了。”時聞澤拽住他的胳膊,無情命令,“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俄羅斯人。”
許遊驚得頭髮倒豎:“為什麽?”
他被拖得腳步踉蹌,還沒反應過來,腦袋上就扣了個頭盔,時聞澤一擰油門:“坐好!”
許遊手忙腳亂攬住他的腰,在風馳電掣的摩托咆哮中,自己也跟著咆哮:“至少給個理由吧!”
時聞澤頂風吼:“到那之後你閉嘴,一切都交給我!先給自己想一個俄語名字!”
許遊不假思索:“普京。”
“不行!”
“……”
兩人在四點之前趕到了河畔美術館。
蒼大名這三個字雖然聽起來像白胡子老頭,但其實人家還很年輕,剛剛三十出頭。畫家站在玻璃拱門前,一臉狐疑地打量著時聞澤,以及時聞澤旁邊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式“葉夫格尼耶維奇”。
助理很有教養地勸退:“兩位先生,我送你們去停車場。”
許·葉夫格尼耶維奇·遊用胳膊一搗罪魁禍首,你看,我就說了不行吧!
時聞澤把蒼大名拉到一旁:“蒼先生,我這位朋友真的是俄羅斯人,”他深沉地補充,“精神俄羅斯人。性別認知障礙,您聽說過吧?而他,國籍認知障礙,屬於在青春期沒發育好,所以現在時常陷在自我懷疑的痛苦之中。”
蒼大名吃驚地問:“還有這種病?”
“目前已經在治療中了。”時聞澤點頭,“但就是時有反覆,問題是我們總不可能真的把他送往西伯利亞,所以利用您高超的畫技來撫慰他病態的情緒,這無疑是最佳選擇。”
蒼大名又往前方看了一眼,就見那位精神俄羅斯人正筆直地站立著。
時聞澤解釋:“最近他一直在看紅場閱兵。”
蒼大名壓低聲音:“如果我現在放一曲《喀秋莎》,他會有什麽反應?”
時聞澤當場製止:“病情可能會加劇。”
“這真是……”蒼大名嘖嘖稱奇,並且直爽表示,“我可以把私藏的最後一幅西伯利亞·藍賣給你,但交換條件是,我希望能以你朋友作為原型,創作一個全新的系列。”
時聞澤在進門的時候,已經大致掃了一眼這位新銳畫家的人物繪畫風格,整體來說比較驚悚。考慮到狐朋狗友可能並沒有暴露癖,時聞澤講條件:“那他得穿衣服,至少得有條褲子。”
蒼大名滿口答應。
五分鍾後,畫家助理就從倉庫裡抱出了畫框。許遊雖然也算當事人之一,並且戲份重要,但完全沒搞清楚狀況,他眼睜睜看著時聞澤刷卡買單,又和畫家親切握手交談,畫面不說詭異邪門吧,至少也和正常沒什麽關系。
“葉夫格尼耶維奇先生,”蒼大名還特意繞過來,和他也握了一下手,“希望你能早日回到西伯利亞,回到那美麗而又蔚藍的貝加爾湖畔,那我們下次見。”
許遊艱難地憋出一個“嗯”字,他實在無法理解這藝術家的思路,也不知道時聞澤到底在搞什麽名堂,於是兩人剛一離開美術館,他就勒令時聞澤停下摩托:“你這——”
“這幅畫我要送朋友。”時聞澤兜住他的肩膀,主動解釋,“以及剛剛那位蒼畫家,想請你當他的模特。”
許遊倒吸冷氣:“他就這麽明目張膽覬覦我年輕的肉體?”
“如果你實在想脫,也不是不行。”時聞澤提醒,“不過記住了,想賺這筆錢,你最好一直保持剛才那種呆滯的狀態,這是那位畫家助理的聯系方式,具體細節自己去談。”
“真的假的。”許遊接到手裡,不可置信地問,“我還能賺藝術圈的錢?”
“所以你要好好表——”時聞澤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看著手機上突然彈出來的對話框,掌心微微冒出一層汗。
L:Hi
又過了十幾秒鍾,對方像是不想再等回復,乾脆把電話打了過來。
時聞澤腦子一空,單手掐住許遊的胳膊:“你別出聲。”
許遊痛苦得面目扭曲:“靠,你這掐法誰能不出聲?”
時聞澤把人打發去買咖啡,自己按下接通鍵。
林溯盤腿坐在客廳沙發上,他剛剛洗完澡,發梢還在滴水,連帶著聲音裡也泛起一絲暗啞的潮濕:“我剛看到微信。”
“我也剛……下班。”時聞澤靠住一棵樹,“還路過了你的畫廊。”
“下個月才能裝修好,會在秋天開業。”
“那先提前恭喜了。”
兩人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關於畫廊的瑣碎小事,但這樣其實是很奇怪的,因為多年不見的高中同學,話題大多應該從驚訝、或者從嘻嘻哈哈的回憶開始,而不是跳過寒暄和客套,直接平淡聊起對未來的安排,仿佛在此前的每一天都有聯系。
“你怎麽會知道那是我的畫廊?”
“看了本地新聞。”
時聞澤用指尖敲著面前的畫框一角:“我這裡……剛好有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