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也晚了,閻雲舟揮了揮手:
“西域那邊的布防周維去安排吧,外松內緊。”
“是。”
“好了,到這兒吧。”
幾個將領繞過寧咎出去,路上還有兩個人向他拱手,那動作怎麽看怎麽有些小心的感覺。
寧咎這一下午手腕都酸了,人都走了他也不裝了,直接癱坐在了椅子上,心內還在呐喊,難道他來這裡真的是普度眾生來的嗎?他拿的是救苦救難觀世音的劇本嗎?
閻雲舟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人是累的不輕,繞過桌案走了過來,寧咎抬頭:
“他們這是怎麽了,看著我一個個跟看見鬼似的。”
閻雲舟走到他身邊坐下,笑著打趣道:
“寧公子現在還不知道你已經威名傳遍全營了吧?”
寧咎挑眉:
“下午的手術?”
“嗯,傷兵營那麽多的人,現在你截了一截腸子將人救活的事兒整個營中的人都知道了,不出意外,今天這大營中,就是燒火的晚上討論都是你。”
閻雲舟一邊說一邊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寧咎是真的渴了,這一下午的時間真是一口水都沒有顧上喝,咕咚咕咚兩口就喝了進去,然後將杯子往閻雲舟的面前一撂,閻雲舟十分有眼力見兒地又給他倒了一杯,寧咎這一次才慢條斯理地端起來:
“這麽說我是出名了?”
閻雲舟點頭:
“嗯,算是出名了。”
他也知道寧咎到軍營,只要出手救人肯定會引起一些注意,但是怎麽都沒有想到他這才第一天到白城的軍營,就露了這樣一手。
“算了,出名就出名吧,我對這種身外的讚美早已司空見慣了。”
寧咎笑著擺了擺手,那模樣頗有幾分調侃的意味,閻雲舟也笑了:
“是是是,寧公子早就習慣了,那寧公子的肚子現在餓不餓,是不是可以用晚膳了。”
寧咎還挺喜歡看著閻雲舟這樣說話輕松的樣子:
“走著。”
晚膳被送到了後面,兩個人回房吃,寧咎真的是餓了,現在也不講究和閻雲舟客氣,上桌就是風卷殘雲:
“慢點兒吃又沒人和你搶。”
寧咎吃到差點兒打嗝,吃完之後才看向閻雲舟,問了一句:
“你剛才說西域的布防,怎麽扯到西域了?”
他看過大梁的地圖,說實在的大梁雖然不存在於他所知的歷史上,但是從地圖上來看和中國古代的封建王朝大同小異,感覺就像是平行宇宙一樣,北方是被一些遊牧民族所擾,東邊臨海,西邊則是西域屬國。
西域屬國和中國古代大一統王朝一樣,是按年納歲貢的,但是原則上並不直接屬於大梁的藩鎮,屬國,也就意味著他們雖然對大梁稱臣,但是卻還是以國的身份。
他看過地圖,白城的方向要比隨州更靠近西部,也就是位於大梁中心地帶的西北部,白城再往西南便是西域。
閻雲舟撂下了筷子:
“魏長青與西域的兩個國家通過書信,被截了幾封,但是到底還是流出去了兩封信,魏家打的是讓我四面皆敵的主意。”
寧咎的眼皮一跳:
“他們想要借助西域各國的手來對付你?”
閻雲舟靠在了身後的椅背上:
“可以這麽說。”
寧咎微微皺眉:
“西域各國雖然對大梁稱臣,但是理論上他們還是國主,魏長青以什麽身份聯系他們?光是一個魏家哪夠他們看在眼裡?”
魏家就算是這些年在朝野上手段通天,但是到底就是個臣屬,聯系西域各國這個名頭可不夠看。
閻雲舟想起那兩封信臉色便冷了下來:
“怎麽會是魏家呢?魏長青的信中有天子六寶中的一璽。”
寧咎聽了這個都有些驚了,天子六寶?這應該是指皇帝的六枚印章吧,這東西是傳國有用的,魏長青手中竟然有這樣的印信,那就說明是皇帝的意思了。
閻雲舟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怒色難掩:
“西域的屬國能安分這麽多年,是因為大梁的強大,邊疆的守軍無可匹敵,而現在,李啟這樣的做法,無異於告訴屬國,大梁內亂,國將不穩,他想借由屬國的力量壓製北境,讓北境腹背受敵,卻不知那些屬國怎麽會白白出兵?
減歲貢都是小事兒,若是北牧和羯族借此機會和西域勾連,這北境若是真的被踏破,這半邊之地,那些虎狼又怎麽可能還臣服與他?”
這是寧咎第一次聽到閻雲舟直呼當今天子的名字,從前就是氣的再狠,他也不過是來一句“宮裡那位”而已,而這一次,他恐怕是真的對現在的那位皇帝失望了。
寧咎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說那皇帝糊塗嗎?但是他知道李啟的做法不糊塗,他只是自私而已,他在乎的從不是大梁的江山,也不是這大梁的百姓,自始至終他在乎的只有他身下的位子。
閻雲舟緩了一口氣,他只要想到那兩封信胸口便泛著堵,他的手肘撐在了一邊的座椅的扶手上,按了按眉心,聲音中的疲憊再也無從掩飾:
“先帝無論謀略還是賢德,皆不輸給從前任何一位君主,朝中也有一位穩坐東宮的太子,這大梁本應該有一位心懷子民的帝王,卻是陰錯陽差,那高位落在了李啟的頭上,我知道,只要起勢,大梁必將有一段時間的內亂,我一直在猶豫。
我怕成為大梁的千古罪人,又怕什麽都不做才是愧對先帝,愧對先祖,愧對那些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北境將士。”
閻雲舟的臉色蒼白了下來,寧咎能夠看穿他的疲憊和無奈,抬手握了一下他的手臂,其實他也能看出來,若不是閻雲舟覺得自己不久於人世,北境的將士失了他將再無活路,他也未必能真的下此決心。
畢竟這這個時代,造反也不是說說而已的,而閻雲舟最後真的做了決定,其實也未必完全是為了北境,而是大梁,他知道,大梁再在李啟的手上,恐將衰落,國破,遭殃的不會僅僅是北境的士兵。
“你做的沒錯,李啟不配為大梁的君主,他的眼中只有屁股下的龍椅,你聽過一個詞嗎?叫偏安之君。”
閻雲舟抬眸,喃喃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偏安之君。”
半晌他的臉上泛起了一抹譏諷,確實,寧咎開口:
“你說過,先端懿太子有明君之風,這天下本就於李啟無關,但是世事難料,誰都沒有想過先太子會英年早逝,這皇位會落在他的頭上,對他來說,這皇位就像是一個天大的餡餅,一下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這皇位的誘惑太大了,一旦做上或許就再也無法放下,所以他現在想得不是如何治理好大梁,不是如何讓大梁開疆拓土,他想得只有一件事兒,就是繼續做大梁的君主,哪怕山河破碎,偏安一隅,他也要做這個皇帝。”
寧咎的目光清醒,閻雲舟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也正是因為他明白,所以他才下了這個決心,縱使讓大梁亂上一陣子,也好過從此衰落。
“倒是不想,煜安有如此見解,當真是獨到,清醒。”
閻雲舟看著他的目光中有著不加掩飾的欣賞和讚歎,這目光倒是看的寧咎有幾分不好意思了:
“我就隨便說說的。”
他上學的時候哪個不上歷史課啊,甭管是歷史上多牛逼的君主,秦始皇,漢武帝的,哪個他們不是在寢室裡一蹺二郎腿一個個評頭論足的,剛才說嗨了,都忘了這個時代,敢於這樣評論帝王簡直了,九族都不夠滅的。
也就是眼前的人是閻雲舟,換一個他今天就可以收拾收拾去了。
閻雲舟唇邊的笑意清朗:
“哦?隨便說說就有如此見解,那煜安若是認真起來,還真是國士之風啊。”
寧咎聽出他在打趣自己了,收回了手:
“我還不是看你怪難受的,好心安慰你,你還轉過頭打趣我,不和你說了,我要洗澡,我要睡覺。”
寧咎站起身不予理他,被他這麽一鬧,閻雲舟方才還有些感慨,落寞的情緒倒是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