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雲舟沉了沉心思,展開了這封信,卻只見信上只有四個字:
“不必回援。”
這字跡實在是稱不上多好看,但是卻沒有比他更熟悉的了,這是寧咎的字,不知為何,明明只有這四個字,閻雲舟卻似乎能明白寧咎沒有說完的話。
他想到了寧咎和他說過他造出的TNT,他是在告訴他他能守住幽州。
李彥卻以為這信是偽造的:
“這是誰傳來的?”
這絕不是洛月離的字跡,也不是梁毅的,卻在這個時候說不用回援?閻雲舟盯著眼前的字:
“是寧咎的字,殿下,寧咎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他的手中有比火藥威力還大的東西,我信他能守住幽州。”
他從前將那簡筆的圖畫給寧咎的時候防的也是這一天,只是他沒有想到幽州面對的敵軍人數會這麽多。
李彥也知道青羊道人的火藥也被寧咎指點過,他不知道為何寧咎知道這麽多,但是他相信閻雲舟,也信能讓閻雲舟信任的人,必然有過人之處。
況且,這封信能從幽州被送過來,便說明老師也沒有反對。
李彥下定了決心開口:
“來人,將暗玄追回來,軍令取消。”
“是。”
而此刻的幽州城已經幾乎黑了下來,寧咎手中的火藥在這夜色下顯得威力更盛,城牆上攀爬的禹洲兵將開始慢慢褪去。
翻過金盤山,禹洲的兵將也是人困馬乏了,這個時候攻城憑借的不過是一股子信念。
他們相信幽州必定沒有多少兵將了,幾乎遭不住他們這些人的猛烈衝鋒,只要一鼓作氣他們就能拿下幽州。
拿下幽州便代表著他們在平叛中立下了不世之功,賞賜,銀錢會接踵而至,但是他們沒有想到那火藥真的有那麽厲害。
那巨大的爆炸聲,炸響在耳邊,身邊不斷有人被炸飛,火藥味兒,血腥味兒,彌漫在了戰場上,沒有人是真的不怕死的,沒有人願意成為下一個血肉橫飛的人。
縱使那火藥的威力其實有限,很多人也只是受傷並沒有被炸死,但是這樣的震撼卻深入人心,沒有人不會怕,沒有人願意賭下一顆火藥是不是會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寧咎面沉如水,他從頭到尾看了整場戰爭,直到對面的敵軍慢慢退去,他才發現他的後背都已經被冷汗濡濕,腿都已經站的僵硬了。
月上中天,寧咎第一次坐在了廳中的主位上,看著回來的幾位將軍,那最開始焦急之色已經漸漸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酣暢淋漓。
寧咎知道他們心中是如何想的,他們在想有火藥在守住幽州沒有問題,他理解這樣的思想,但是卻不能讚同。
他站在城樓的最高處,眼前那血肉橫飛的畫面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但是他的大腦卻幾乎是在偏執地進行計算著,一顆炸藥扔出去之後會炸翻幾個人,爬起來幾個人,逃走幾個人,一共扔出去了多少個炸藥,這些就像是一個個算式一樣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加加減減。
而最後的結果並不盡如人意,看似對方潰退,但是他知道這多半是第一次被火藥襲擊而陣腳大亂的原因,其實這一次被火藥炸死的人很有限,而城中的火藥卻已經所剩不多了。
“寧公子,有火藥在我們一定可以守住幽州。”
寧咎低頭看向了桌案上的地圖,這個地圖真是閻雲舟從前日日看的那張,他將閻雲舟和他在信中提到了幾個地點都找了出來,直接開口:
“梁將軍,明日你帶人將我給你的東西埋設到這幾個位置上。”
梁毅看到了寧咎指著的那幾個位置,確實都是要道,但是那位置都在城外啊,他微微皺眉:
“寧公子,現在我們應該死守幽州,冒險出城不是上策。”
對於他的質疑和反駁寧咎並沒有感覺到意外,他緩緩抬頭:
“死守?死守能守多久?你知道今天用去了多少顆火藥嗎?”
梁毅語塞,寧咎直接開口,聲音冷靜克制:
“不到兩個時辰,用了851顆火藥,平均每一顆火藥的爆炸半徑為一點五到兩米,炸翻的人在六七個左右,炸死的可能都不足三人。
就算是三人,這851顆炸藥能帶走的人也就才2553人,但是幽州現存的火藥也就只有區區兩千枚了,這一戰用去了將近一半。”
寧咎認為此刻磨破在嘴皮子也沒有用,一切要用數據說話,屋內幾乎鴉雀無聲,寧咎頓了一下才再次開口:
“今日這一戰我們能勝是佔了敵人從未見識過火藥威力的便宜,他們震驚,害怕,所以節節後退。
但是隨著對峙時間的拉長,這種恐懼會漸漸被他們所接受,當他們對火藥的忌憚沒有這麽深的時候,而我們的火藥又難以為繼的時候,你們還認為幽州好守嗎?”
一路碩博的寡王雖然是學了醫,卻不代表其他方面毫無建樹,寧咎不會打仗,但是琢磨人心的道理是一通百通,稍加分析得出眼前的答案並不為過。
梁毅抿了抿唇,寧咎所說的一切都讓他無法反駁,他第一次覺得他是真的小看了寧咎。
他也領兵多年,深知在勝利的時候保持克制和理性的艱難,從前他只在焰親王閻雲舟的身上看到過那種永遠清醒的樣子,但是寧咎做到了。
從進了這廳中開始寧咎的面色就沒有大的變化,他當下拱手:
“寧公子所言甚是,但是出城主動出擊,我們的勝算就更大嗎?”
寧咎淡淡笑了一下:
“若是只有眼前的那些火藥那必然是不大的,但是這次用的遠比今天的火藥威力要大上三倍不止。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今天這一次足以讓對方膽寒,所以我們不能給他們留下喘息和拉鋸的時間來反應。”
寧咎坐在主位上,眉宇間冷厲的模樣像極了從前坐在這個位子上的那個人:
“想要讓一個人的心中對對手真的膽寒退卻,那麽就必須層層加碼。
今日他們害怕畏懼火藥,抱頭逃竄,明日就要有更加可怕的東西等著他們,讓他們知道他們沒有得勝的那條路,要麽投降,要麽死。”
寧咎深諳一個人的心理,人的心理就是在不斷地試探對方的底線。
若是此戰過後他們有片刻態度上的回軟,那麽就是給了敵人可趁之機,他們會覺得還有一拚的機會,還有得勝的可能。
而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趁著他們心中的恐懼在發酵的時候,用更加嚴酷的手段和武器將他們的精氣神徹底打散。
再無拚湊起來的可能,寧咎的聲音中帶著從未有過的冷意,就連久征沙場的梁毅都不禁為寧咎的想法而感到膽寒。
第94章 幽州血戰(第一次殺人)
這一夜寧咎幾乎就沒有睡,城外的兵將退了下去,這幽州城中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只是城牆上的崗哨多了三倍。
幽州並不是邊陲城鎮,就是從前和北牧交戰的時候,幽州的北邊也還有隨州擋在前面。
所以幽州的百姓其實沒有怎麽經歷過大規模的戰亂,更別說是這樣聲勢浩大的攻城了,下午炮火的聲音驚的這一整個城中的百姓都是關門閉戶,人人都不敢出家門。
寧咎再三看了看明天行動的位置,將腦海中的計劃從頭到尾過了一遍又一遍,他一個人坐在了院子裡,和城外那血腥不相符的是,今天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圓,他這才想起來今天是十五。
前線的戰報沒有再傳過來,他現在也不知道閻雲舟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不過想來小白應該已經將那封信送到了閻雲舟的手上,他閉上眼便能想起閻雲舟之前給他的那份圖,所以,他會相信他的決定的。
“寧公子,你不去睡一會兒嗎?”
鄒小虎換下了那一身是血的鎧甲,看見寧咎這個時辰還在院子裡坐著,才沒忍住過來勸了一聲兒:
“睡不著,透透氣。”
他現在即便是躺在床上也睡不著,他從未真的帶兵打過仗,此刻心中的壓力其實比他第一次站在手術台上的時候的壓力都要打,一旦戰士出了城,那些將士的性命可就都握在了他的手裡了。